阿盼才不信他,把小手背到背後,過了一會兒又說:「阿盼自己會玩!」手一伸,一個侍女拿過一個搖杯,笑道:「將軍,小女郎真的會玩!」
阿盼把五顆骰子放進搖杯,捧著上下猛搖一陣,揭開蓋子一看,嘿,居然是個「雉」!楊寄大喜:「嘿!乖閨女,人才啊!到底是我楊寄的女兒!」抱懷裡好好地親了一番,又想到她說屋子裡頭有「怕怕」,自己也好奇起來。
他敲了敲房門,隨即進去了。沈沅在耳房裡,垂腿坐在高榻邊。榻上躺著個十四五歲的姑娘,換了身潔白的軟紗衣裳,蓋著薄薄的被子,臉色還是蠟黃,但較之剛被救回來的時候,已經有了些許紅潤。
楊寄道:「好像氣色好些了。女郎是哪裡人?怎麼會到北燕的軍隊裡?」
那姑娘的精神狀態好了許多,雖則不懂什麼禮數,但說話細聲細氣,是個小家碧玉:「我是新平人,父母種地,我紡線。突地聽說胡人打過來了,父親動作最快,逾牆逃走了。我和母親,還有襁褓中的弟弟,都被抓了做『生口』。」
大約講到了親人,麻木的心理終於融化了似的,兩行眼淚垂了下來,卻也不顯得特別傷感,仿佛說的並不是自家親人,只是目之所睹而已:「弟弟哭得厲害,第二日就被挑死了;母親上去拼命,也被殺了。我年紀輕,他們留著我不死,讓我跟著胡人的隊伍走。晚上,他們隨便進我們住的帳篷,瞧上誰,就抓了誰睡。有時候,還會為爭漂亮的小娘打一架。但是,打仗的時候,我們被驅使在最前頭,草里埋著鐵蒺藜,就是我們用腳踩出來;城市的井水裡下了毒,就是我們先嘗。年輕的小伙子在攻城的時候派在最前頭,當人肉靶子擋箭,吸引礌石和檑木砸下來,砸完了,胡人就攻城。死屍聚多了,正好可以當登城牆的坡道……」
她的淚一個勁地往下流,神態里不是傷心,卻是恐懼:「……有飯吃的時候,留著殘羹剩飯給我們。沒飯吃的時候,就挑我們中間長得胖些的小娘宰了吃……」她愈發戰慄:「都是禽獸……吃人肉的……還端過來問我們要不要吃……那天湯里赫然一隻手……」
她突地作嘔,在一旁的沈沅也覺得胃裡的食物往上翻,強忍著噁心上前抱著姑娘的肩背拍一拍。
那姑娘好久沒有找到這樣安全感,「哇」地放聲嚎啕,口裡斷斷續續道:「我們哪裡被當人看?都叫我們『兩腳羊』,就是可以糟蹋,可以奴役,還可以吃掉的活肉而已……」
楊寄突然有種前所未有的悲憤湧上心頭,對那姑娘道:「你放心,到了這裡,就算是苦盡甘來了。」
晚上,他雙手枕頭,久久地睡不著,身邊的沈沅也是翻來覆去。楊寄突然說:「阿圓,我想打仗。」
沈沅的身子突然不動了,好一會兒說:「打北燕?」
「嗯。」楊寄在暗頭裡,一雙眼睛亮汪汪的,「這幫胡人,讓人髮指。我偏安在這裡,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我要打得他們不敢越過陰山,更不敢渡過黃河,讓他們乖乖在自己的地界裡放放牛羊也就算,想都不要想我們中原的土地!」
沈沅好半天才回應他:「阿末,論我心裡,是不希望你犯險,但是……」她回憶著白天聽到的一段段慘不忍聞的情景,終於翻過身,攬住楊寄的上半身:「阿末,你是大楚的英雄,我絕不拖你的後腿。你想建功立業,我支持你;你想為老百姓造福,我更支持你。你不用擔心我和阿盼。我們是一家子,沒什麼不能一起承當的。只是,我單單要勸你別衝動,上次聽二兄說什麼『知己知彼』——」
她偏了頭想後半句,楊寄倒一口接了上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懂,打仗的事,急躁了就會有危險。現在快入冬,要讓士兵們習慣北邊的氣候,以後還要慢慢拉出去操練,我們和北燕比騎兵,那一定是吃虧的,要找到一個適合我們的戰術。後頭軍備也要慢慢備齊,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很多。」
「聽說,這次來的是北燕河西王那一部的人。」沈沅道,「我想著他們抓了那麼多『生口』當『兩腳羊』就覺得瘮的慌。能救,可不可以先想辦法救一救?」
楊寄思忖了好久才鄭重地點點頭:「一定要救。明日,我就派斥候去打探消息。他們騎兵雖然飛速,但是帶著那麼多『生口』前行,速度就有限了。估計還有一支大部隊跟在後頭。」
他的眸子一閃一閃的,一個冒險的主意陡然躍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