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羅杜文把為首的幾個使節請入自己的營帳,裡頭簡單地鋪著狼皮坐褥,四處松明燈火點得亮晃晃的,可以照見人臉上最細微的表情。「來者為客,賓客最尊,這是我們大燕的規矩。」叱羅杜文環顧四周,然後在右耳邊擊一擊掌,「倒迎賓酒來。」
酒水盛在皮酒囊里,一倒出來就是撲鼻的奶酒香氣。叱羅杜文舉了舉杯,一口飲盡,然後說:「尊客請吧。」
對面那位笑了笑,爽朗地舉杯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我見大王是個豪爽人,有俠客風範,想必不會做惹人詬罵的事,我自當奉陪這杯。」不顧身後人各異的臉色,把酒一仰而盡,酒水帶著辛辣,但他的臉上並無半點異樣。
叱羅杜文點了點頭:「好豪爽!我就喜歡尊客這樣的性格。這樣,也好談話,是麼?」他停了停,說:「我的人,想必也已經把我這裡的想法告訴貴上,貴上可願意小小犧牲,免得生靈塗炭?」
對面人笑道:「兩國交戰,卻拿一名女子做質子,要傳出去,只怕是貽笑大方的事。大王好歹是一國的郡王,怎麼會想這麼奇妙的主意?」
果然是否定,叱羅杜文冷了臉,幹了一杯酒冷笑道:「既如此,也不必談了。貴上如果想看看我大燕騎兵的能耐,很快就有見識到的時候。」
「這麼就拒絕了,我來有何用?」那人笑道,「攻城略地,總為目的而來,若是為了死人,豈不是笑話了?」
叱羅杜文奇道:「那你想怎麼樣?」
那人收了笑:「我泱泱大國,不能為一個女子棄守國土。但,你說得也對,兩國交兵,弄得生靈塗炭,實在是慘烈難言。有時候我想著玩,與其手下將士打得血肉橫飛,不如兩國的將領出來單挑一架,自輸自認,倒是省事的妙招。」他半開玩笑的語氣,明明是說笑的內容,卻又像在說真的。
叱羅杜文覺得有些異想天開,握著酒杯湊在唇邊,垂目做思索狀,沒有說話。
那人陡然轉了話題,又說:「將軍夫人可好?」
叱羅杜文道:「好得很。」
「活著?」
「自然。」叱羅杜文笑道,「楊寄將軍如果不放心,我可以把人給來使看一看,回去後如實回報貴上就是。」他拍拍手,吩咐外頭親兵把沈沅帶過來。
「不必。」那人笑道,「將軍夫人腿腳不便,我親自去看,省得勞煩帳中人辛苦。」他打個哈哈:「也瞧瞧貴邦,是不是虐待俘虜。」
這沒有拒絕的理由,且叱羅杜文倒也頗有自信。進到沈沅營帳的,只有叱羅杜文和為首的那個使節兩人。叱羅杜文手握著劍柄站在那使節的身後,注目著他的一舉一動。而使節赤手空拳,想來也不會做他想。
只是,沈沅和他見面時,兩人面上的表情落入叱羅杜文的眼中,讓他頗為詫異。那人目光凝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會兒目瞪口呆的沈沅,扭頭對叱羅杜文道:「這裡就我們仨,有的話,私下裡說。」
叱羅杜文前後連起來想了片刻,突然拔出佩劍,眯著眼睛冷笑道:「我知道了……你,就是楊寄!」
不錯,來人就是楊寄。他冷靜地看著叱羅杜文指過來的劍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撥開到一邊,笑微微道:「你這會兒一劍殺了我,或者抓了我,都不難,只是之後,你就沒有退路了。——我敢過來,自然在原州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安排。太陽落山時,原州城裡見不到我回來,烽火將燃,周邊四座城池已經得令,包圍你這區區兩萬疲兵不在話下。死我一個,其他刺史和將軍能拿下北燕扶風王,呵呵,你想想我國的官制,他們有何不願意的?」
叱羅杜文的劍尖晃了晃,終於慢慢垂了下去。楚國的軍制,府兵為主,各州郡各自為政。死了楊寄一個,或許能削弱楚國實力,但是如果確實如楊寄所說,其他城池做了包圍的準備,他這支偷襲來的隊伍是無法全身而退的——他本身領的,就是一條不合理的皇命。念及此,叱羅杜文的臉上略顯怨色,雖然稍縱即逝,還是被楊寄捕捉在眼睛裡。
楊寄湊近道:「大王意欲收復失地,所收的,卻是你庶兄的地盤。我是過來人,深深明白得失之間的微妙關聯,所以有些時候,得不如失,得不如舍。是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