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寄手上有兵,雖然糧草還稍有不足,但因為自己的地盤連成一勢,運送糧草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他看著北燕來的書信,冷冷笑道:「庾含章的勢力現在幾乎已經全部成了我的勢力。叱羅杜文還敢與我一戰?他也未免太看大自己,或者,太小看我了吧?」
他撮撮牙花子,目前,他有兩個選擇,一是立時順應民意,打下徐州和揚州,殺掉徐念海為庾含章報仇雪恨,順便把這兩塊寶地一併占為己有;一是繼續與叱羅杜文的北燕軍纏鬥,直到把北燕趕出代郡,趕回陰山草原去。
看起來,把外虜趕走是件可以名垂青史的好事,然而,實地算計,難度太大:黃河難渡,而北燕在晉地和代郡發展了很久,穩紮穩打,哪是那麼好趕走的!叱羅杜文用兵治國的謀略,可也不輸給楊寄呢!
那麼,還是少與北燕纏鬥,儘早發展自己的實力,好與皇甫袞對抗是真!
接著,楊寄又得知了一個消息,這次,北燕皇帝叱羅杜文,居然御駕親征,前往成為邊界的金城!他不敢怠慢,安頓好了雍州維修安置的事宜,帶足糧草,帶足精兵,到黃河岸邊的金城,準備迎戰叱羅杜文。
不知不覺,一場大仗下來,又是一個春天來臨了。
楊寄摸了摸臉頰上沒有耐心剃盡的胡茬,戰爭越是殘酷,他和那些士兵們一樣,對家中溫暖的思念就越是深入骨髓。當看到黃河的冰面已經變得薄脆,潺潺的流水已經能夠透過半透明的冰面瞧見,而冰層也會在突然之間斷裂為兩截。岸邊春草茸茸,萬物復甦,生機勃發,似乎所有的春意都在努力地喊著:「停戰!停戰!」
然而更遠處仍然是沙漠戈壁,灰黃色的一片連接著地平線,一場春季的風沙襲來,仍然像大冬天一樣寒冷刺骨。
短兵相接了兩次,彼此的試探結束了,都默默然退到安全的地方。隔著河道,似乎也能看到,北燕士兵們麻木不仁的臉上,也有著青色的胡茬,也有著掩藏著思念的眸子。而後,楊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高高地坐在黑色的馬匹上,巍巍然出現了。北燕的將士們跪了一片,紛紛叫著「陛下」。
他們是第三次見面了。
雙方的馬響著噴鼻,黑壓壓的鐵甲反射著西斜太陽的金光,顯得紫微微的。大漠窮秋,平沙莽莽,戈壁的無盡綿延,讓兩支對峙的萬人軍隊,竟如一泓海水中幾粒砂礫一般,並不覺得有壓境之勢,反而在這樣的無邊無際中顯得格外渺小。
叱羅杜文當上了皇帝,顯得比前次會面有風範得多。他蜜色的肌膚壓在金盔之下,明晃晃的看不清眉眼,但潔白的牙齒露出了,便知道他在笑,隨著他清冽的笑聲,身上那件烏青的斗篷邊緣,出鋒的貂皮也在西風中輕輕顫起來。
「楊大將軍,別來無恙。」
楊寄從來不肯在人前輸了架勢,因而也拱手笑道:「承你記得我!我該怎麼稱呼呢?北燕陛下?」
叱羅杜文微微一點頭:「那麼,是我該謝謝你的抬舉?」他回身望了望身後壯闊的大漠,笑道:「看這天色,馬上便是大風沙,我看你一頭駱駝都沒有帶,不知怎麼敵得過?倒不如乖乖投降,楚國怎麼分封你的,我就怎麼分封你——不,楚國不封異姓為王,我倒不介意送你一個『河西王』。」
楊寄笑道:「無功受祿,不敢領教。我雖然沒有駱駝,但是後頭有城池,你沒有。我倒覺得,你堂堂一國君王,何必受這樣的罪?你若是肯降我,我定向我們陛下美言幾句,也封你個代王或晉王做做,那樣子,你名正而言順,走到哪裡都挺得起胸膛,多好!」
叱羅杜文終於給他逗得笑了,搖搖頭說:「楊寄,鬥嘴皮子最沒意思。你們陛下仰我的鼻息,也不是一日兩日;你愣充大頭,其實也不過做了他的馬前卒。當丟卒保帥的時候,他會顧及你?呵呵,你但看看你們那位太傅便知道了。」他換了正容:「『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今日兵刀相見,只在你我一言之間;握手言和,也在你我一言之間。你想選什麼?」
楊寄壓下了眼底的詫異,故意傲然笑道:「我不想打仗,是不得不打而已。你若不想打了,我們當然可以談。」
「我只和你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