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頭對守衛在外面的虎賁營親衛說:「我朝仁厚待人,要防著建德公自盡,只能每日繩索捆上,若有便溺,隔兩三日為他換換衣裳吧。每日供奉要全,水一碗,粥一碗,足以續命。」
侍衛們領命而去。楊寄湊在窗欞邊看著被捆上雙手雙腿的皇甫道知,等侍衛們退出去了,方才冷冷地、低聲地說:「你以為心靈之苦就是至苦了?你沒有餓過肚子,不知道那些飽受戰亂之苦,流離失所的百姓,餓瘋了時有多苦!你沒有失去過自由,不知道那些身不由己,被迫戰死沙場的士兵,恐懼時有多苦!你沒有感受過絕望,不知道天天聽著更漏水盡,而找不到希望的人有多苦!從今天起,你都要知道了!你用這樣的苦,為受苦受難的天下蒼生贖罪吧!」
「楊寄!……」
那廂想罵他,可是竟然啞口無言!
☆、第226章 交心
報復了最恨的人,楊寄心情好多了,出了虎賁營,他終於從胸臆中長嘆了一聲,低聲自語道:「要是阿圓還在,我寧可不當皇帝。」然後自嘲道:「二兄,你不必勸我,我懂,人死不能復生,阿圓不在了,為了孩子們,為了手下的兄弟們,我還得好好過。」
沈嶺腳步遲滯了一下,試探地問:「那麼,太原王氏的女郎……」
楊寄卻回頭斬釘截鐵說:「長久我不敢保證,但這一年,我一定會為阿圓服素,也一定不沾其他女人。我和她分開過那麼久,人在時,尚且打熬得住,人不在了,我卻想著別的女人……」他搖搖頭:「那不是畜生麼!」
「那麼,以後……」沈嶺追上健步如飛的他,「總還要選人的吧?」
楊寄說:「再看吧。但是,皇后只能是沈沅一個,絕不會讓他人占掉了嫡妻的位置!誰都不行!這話,你可以吩咐起居注官員記下來,哪天我忘了,你就上本勸諫我,我要是不聽,就叫千秋萬世笑話我是個不講信用的慫包、色鬼、王八蛋!」
脾氣一來,粗魯性子又發作了。沈嶺默默看著他拔腿而去的背影,長腿如飛,袞服的下擺也都飛起來,通天冠上的朱紘都被步伐帶起的風聲甩到了耳後,真是一點沒個帝王樣子。沈嶺低頭看自己一身朱色的高官服侍,竟覺得有些不自在,急忙把外袍脫下,松解裡頭的束帶,又作一副魏晉林下人士的模樣,才輕吁了一口氣。
此刻,太初宮一片熱鬧,太極殿的重建正在緊鑼密鼓中,民伕的號子,斧劈刀削的聲音,匯成一陣鼓樂。沈嶺信步踱到太極殿那裡,焦黑的樑柱正被拆除掉,楠木散發出燃燒後帶異香的焦味,一個蹲在架子上的民伕可惜地說:「這樣兩人合抱粗的金絲楠,從蜀地運到建鄴,光舟車運費就是中戶人家三五年的嚼用,一旦燒了,就只能當劈柴了。可惜可惜!」
架子下面站著的兩個民伕正在鋸一段新木頭,笑著說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翻修的太極殿,說是用普通柞木就行,木料普通,可是等我們鋸好、雕好花,簇簇新的哪裡又比金絲楠的差勁?」
沈嶺踱步過去笑道:「各位辛苦啊!這幾日供奉的飯食還吃得慣麼?」
那幾個民伕抬頭看他,因為沒有穿官服,瞧著也就是個普通讀書人的模樣,所以自在地笑道:「吃得慣!我們都是廬江那裡來的,前幾年還不是天天餓肚子?換了新陛下,不打仗了,飯吃飽了,賣點力氣能夠掙兩個錢回家娶媳婦,多好!」
另一個更笑道:「還是新陛下好!到底是咱窮人家出身,懂得體恤咱們。哎!誰說命就是投胎時註定的呢?譬如先生你吧,若是生在寒族,這輩子有機會到太初宮來啊?」
「咔」地一聲,木料鋸斷了,幾個民伕心滿意足地拍拍磨紅的掌心,到一邊丹墀上坐下喝水,赤腳髒髒地踩在漢白玉的階陛上。沈嶺仿佛受了感染似的,也坐在那象徵著帝王無限尊榮的丹墀之上,垂著兩條腿,任風吹著,大概是春天來了,吹的是東風,而且不再有寒冷刺骨的感覺,而是帶著茸茸的暖意,舒服極了。沈嶺笑道:「是呵!前朝時,那叫『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現在皇帝不是華族人,大約也願意有更多的普通人——只要是聰明好學的,肯忠心國家的——來效忠呢!你們家以後要有了孩子,叫不叫他們讀書呀?」
幾個民伕「哈哈哈」笑起來。他們大多也是十八_九歲或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笑了一陣說:「媳婦還不知道在哪裡,還談什麼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