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庾獻嘉真正是個奇女子,愛,愛到極處,恨,也恨到極處。她為恨,逼迫你速與皇甫道知翻臉,好為她阿姊報仇;她為愛,寧可自己送命,而選擇與你同穴而葬,滿足夙願。」沈嶺說話時略略仰著頭,好像說的是一位華年早逝的可憐人,因而不勝感慨;又好像說的是一位遠年知音,因而不勝讚許、不勝嚮往。
沈沅也是如有所悟的模樣:「她當時問我,若是她成全了我們,我願意不願意為她留一個『位置』。我當時沒有聽懂什麼『位置』,就敷衍地點了點頭,後來才明白,原來是這個意思!」
沈沅說:「我為什麼這麼久才出現,一來想看看你是不是會真心為我難過。」她俏伶伶的目光瞥過來,楊寄既是生氣,又是好笑——女人的腦子大概是進水了!
沈沅毫不懼怕這「天子之怒」,輕剜了他一眼又說:「二來呢,庾獻嘉拿性命做注,希望為你、為她的愛情做點什麼。她生不求與你同衾,死了想要偷偷與你同穴——這麼一點痴念,我想著都心酸。你看,我們有活生生的日子可以過,未來地穴之中,待的是無知無覺的屍體,既然如此,你留一方棺槨給她,又有什麼大不了呢?總不見得,現在還開墓穴、砸石槨、拆棺木,連入土為安的恩典都不給你的恩人吧?」
皇陵一封,哪能輕開!楊寄自然明白,也終於知道為啥沈嶺一直要瞞著他了,敢情還是為了等皇陵建好,棺槨釘封,迫使他不得不就範。被耍得這樣慘,他不由有些羞惱,目光又瞥向沈嶺,帶著刺兒似的。
沈沅拉著楊寄的手說:「阿末,我們能好好活著,拜她所賜,我已經比什麼都滿足了。那麼,也就滿足她一個心愿,也是讓我不背棄承諾——不要去移動她的棺槨吧?」楊寄頓時把一腔子的氣都消散掉了,回頭想著庾獻嘉的舉動,也不由動容唏噓。
她如此酷烈地做出驚人的選擇,卻還是逃不脫飛蛾撲火的傻氣,她下了一個無望的賭注,只是為了自己成為焦黑的屍體之後,有可能和所愛之人,死能同穴。這樣的熾烈,這樣的決絕,又這樣的深情!
楊寄心裡沉沉的,但現在阿圓在他面前,沉沉的情緒又被溫暖和光亮沖開。
未知生,焉知死。能現世與沈沅長相廝守,那麼,在不知何時才進的墓穴中,多一個痴情人又如何?這是贖罪,也是感恩吧。
庾獻嘉躺在他百年之後的皇陵中,楊寄倒也不算特別忌諱,何況,眼前活生生的大美人兒正含嗔帶笑地乜著他,心裡痒痒還來不及。他沖沈沅一笑,卻轉過頭對沈嶺說:「你膽子倒真大!」
「臣膽子可不大,只是用心權衡過。」沈嶺微微笑著說,「她和她父親一樣,有勇有謀,為了自己的目標,名望可以不要,性命也可以不要。雖是巾幗,不輸給英雄漢。唯有……」他頓了頓,才又說:「『情』字難破,倒也讓人同情。」
☆、第230章 共枕
楊寄點頭道:「好,這事大家都不必說了,皇陵里多躺一個,也不算擠,擠了也沒知覺……就這樣好了。」他輕輕捶了沈嶺一拳頭,又恨又喜:「但是你這個混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實情?害我白白流了那麼多眼淚,白白那麼多晚上睡不著覺!」他瞥了瞥偎依在自己身邊的沈沅,心道:媽的,要不是因為你是阿圓她阿兄,我真得揍死你才出得了氣!
沈嶺微微一笑:「那時候,你府里有二十四名嬌美的歌舞伎,還有那麼多世家大族的人巴望著與你通婚。我怎麼知道你怎麼想?萬一當上皇帝,心就變了怎麼辦?看看兩位庾皇后的命運,我實在擔心妹妹。」
楊寄氣道:「你居然試探我!我這輩子,還就被你玩在股掌里逃不出去啊!」他帶著幾分親熱,在沈嶺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不行,我也要困你一輩子,前朝廢棄的丞相職位,我決定重新設立,交給你了。還有那時候說好的異姓王,你就為你沈家留著這個世襲罔替的鐵帽子吧!」
沈嶺搖搖頭,緩緩地提起衣擺,一條腿一條腿地跪了下來,恭恭敬敬給楊寄磕了三個頭:「陛下見恕!臣沈嶺本是秣陵布衣,僥倖得陛下青眼,雖有獻策,卻也有狂妄自負的一面。前此,陛下處置唐二,是因為他妄自行動,置陛下於不顧,雖只是降級的薄懲,也是用他給天下人作法。而臣沈嶺,亦是同罪,不應免責。只是求陛下念姻戚之誼,恕臣欺君之罪,就革職好了,若是陛下大方,求賞臣十萬錢、自由身,可以與荊妻盧氏泛舟太湖,享陶朱公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