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怨她嗎?老王對她多好?如今就換來這麼個結局,人都會心寒的,我怎麼就不能怨她?」姜培生憤憤地說。
聽他這樣講,婉萍也只輕嘆了口氣說:「王太太曾經同我講,她既不善於經商做生意,也不適合去學校當老師,她這輩子最擅長的就是做王太太。」
「王太太捲走了老王的全部家當,如今老王是沒用的,那些家當足夠她在國外繼續做王太太。老王打仗多精明,家裡就有多糊塗,他那位王太太才真是個會打算盤會過日子的明白人。」姜培生黑著臉說。
婉萍沒有再接話,她想姜培生這話雖然說得難聽,卻也是真的。大概王太太最擅長做的就只是王太太,當王司令變成老王,王太太也找不回她從前的位置,兩人的婚姻自然只能這樣收場。
六七年環境開始變得很緊張,老王本來就病重,後來有人上門鬧過幾次,讓他的情緒更崩潰,第二年開春沒多久人就在醫院裡去世了。
老王走後不久,他們這些文史專員們的工作都停了下來。沒事情做的姜培生索性成日待在家裡,反正十二年監獄生活里他早就練出來了一門打發時間的絕學,一個人一個小板凳坐在院裡看花、看樹、看鳥、看螞蟻都能耗一整天。有時婉萍從女中下班回來,看見院子裡的姜培生都替他感到無聊,結果人家卻笑著說:「我待在我自己家裡有什麼無聊的?我在功德林跟一幫子四五十歲的老爺們待一起才無聊。不僅無聊,聽他們掰扯過去的屁事兒還心煩。」
夏天的時候姜小友響應號召,去了雲南做下鄉知青。說起來這孩子,婉萍總忍不住搖頭,因為姜培生的緣故,他二十八歲了卻一直沒人肯嫁。陳瑛和如懷都幫忙張羅過好幾次相親,甚至有一回倆人都看上了對方。
那個女孩子婉萍見過,是個護士,人談不上多漂亮,但乖巧溫柔,說話都是細聲細氣的。陳婉萍喜歡她,毫不猶豫地拿出當年從天津帶出來的黃金打了一副鐲子做訂婚禮,收禮的時候女方父母眼睛都笑沒了,可隔天他們得知姜培生是從功德林里改造出來的,倆人馬上就改了口,死活不願意再承認這門訂好的婚事。
女孩在家裡怎麼哭都沒用,一氣之下鬧起來絕食,她媽媽見狀跑到貝滿女中校門口大吵大鬧,罵好心做媒的陳瑛是害人精,罵姜培生是毒瘤,罵姜小友是封建餘孽,氣得婉萍直抹眼淚。最後還是姜小友上門勸好了鬧絕食的姑娘,從她家拿回來一對金鐲子。也是那之後,他再沒找過對象。
姜小友去了雲南後,家裡就剩下姜培生和陳婉萍。如懷看著姜培生一個人蹲家裡著實太無聊,於是想辦法往家裡弄了台縫紉機。因為他聽姐姐婉萍提起過,姜培生在功德林是縫紉小組的,會做針線活,如懷不覺得姜培生的針線手藝能有多好,只是覺得他幫家裡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總比天天院子裡發呆要強。
後來運動越鬧越大,學生們也不上課,成天斗東家拆西家的,婉萍自然也沒了工作。夫妻倆過起來四目相對的日子,有時候婉萍和姜培生並肩坐在小院裡,看著院子裡的花花草草,有種他們就這麼已經過了千八百年的感覺。不過婉萍到底沒磨出來姜培生那副功夫,她還是閒不住,出去找了幫人糊紙殼子、穿珠子之類的小雜活,不收費,單純就是用來打發時間的。
這期間自然有人鬧過姜培生和陳婉萍家,只不過是烏泱泱一幫人剛跨進門檻,罵人的話才嚷嚷幾句,如懷和陳瑛就趕過來了。如懷在抗美援朝時負傷得了個戰鬥英雄的稱號,後來退伍進到宣傳部門工作,他早就看不慣這些不知輕重的半大姑娘小子們了,趁機狠狠罵他們一頓,把人從屋裡全哄了出去。
晚上坐在餐桌邊時,婉萍想起來 43 年在重慶。那時候姜培生剛升了少將,因為一件西裝,如懷堵氣說將來有一天這家指不定要靠他呢!當時婉萍只覺得這小子說大話,如今看來還真是要靠他。
鬧事兒的人後來再沒有來過,不過主要原因不是如懷,而是因為姜培生的表姐夫老杜。老杜家裡被人闖了,鬧哄哄的一伙人砸掉人家的縫紉機,把屋子翻騰地滿地狼藉。這事兒很快讓一位非常有名的周先生知道了,周先生為此明令禁止再去打擾老杜一家,同時也吩咐跟杜一樣背景的都不要過多為難。
兩個月前我部於富水縣燕子坡被剿滅,被俘時我身患破傷風、肺結核與敗血症,幾乎只剩一口氣。我原想著熬死自己,或者等他們來將我擊斃,橫豎是沒想過投降的。我不投降,並非出於對老頭子的忠誠,我自然已知他必敗無疑,也沒有以身殉黨國的偏執,實在是我以為你已經去了台灣,我只擔心自己投降後那邊的特務會為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