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日漸高升,除了這些占據賞景最佳之所的公卿世族,次一等的二三流家族,只能在稍稍偏遠的水陂旁擺宴。
更遠處的林蔭角落,聚集的則都是些連一身錦袍也穿不上的寒門俊彥,或落魄士子。
士庶不通婚,貴賤不同席,這是大玄王朝顛撲不破的規矩。
這些寒人之所以在此能有一席之地,要麼是有秀才或孝廉的功名在身,要不就是祖上出過四品以上的官,只不過家道中落,一代代傳下來,也就不剩什麼底蘊了。
而倘若有誰能在雅宴上得到某位府君的青眼,拜在其門下,便無異於一朝魚躍龍門,再興門楣也非不可能之事。
所以今日這個機會,對這些寒素之士而言萬分重要。
一棵臨水的桃樹下,便有一名高個素衫青年,手持一卷寫有他詩文的竹簡,目不轉睛盯著車道盡頭方向。
青年臉上神態自若,掌心卻微微沁出汗水。
「清鳶,我沒看錯吧,你也會緊張?」
一隻手大剌剌地拍在他肩膀上,是青年的一個同窗,笑著說:「你的才學不是已被丹陽郡尹賞識了麼,只消改改你這清高的脾性,將來少說也能混上個縣吏。」
姓楚名清鳶的青年聞言,不動聲色地低斂雙睫,忽聽曲水邊有人喊道:「來了!來了!」
楚清鳶心頭重重一跳,猛然抬起頭,不由自主攥住掌心。
「來了嗎?」安城郡主幾乎從避塵帳中跳起來,驚得裙擺翩躚。
她掀開帳簾,果見一輛掛有謝氏徽號的馬車駛來,一雙妙目頓時放出光芒。
郗符頭也不抬,卻放下酒盞,擺開了一局棋,將白子棋盒熟練地推到對面,笑嘖一聲:「架子不小,來得可夠晚的。」
那些長上一輩的門閥家主,麈尾在手,同樣見車而笑。
沒法子,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風流,建安風骨已遠,竹林七賢亦逝,在如今這修寧年間,輪到謝氏出了一位芝蘭玉樹獨領風騷。
正如王道真所言,金陵一石才氣,他謝瀾安獨占了八斗。
出身名門,年少倜儻,才氣縱橫,這就是名士們競相推崇的人間琢玉郎了。
說一句謝瀾安是金陵寵兒,毫不為過。
所以全京城都願意等他三天,在場也無人覺得謝瀾安晚到是無禮不敬,是拿架子、搏眼球。
因為他是謝瀾安,他不需要。
那架車緩緩停下。
眾目睽睽中,從車上走下來一個女子。
春光熔金的玄武湖岸靜了片刻,所有人都有幾分愣神。
只見那女子眉長若劍,膚光勝雪,一條裁剪利落的海天霞色長裙,勾勒出她略高於尋常女郎的勻亭身姿。
腰無禁步,鬢無珠釵,如雲長發挽成的高髻上,僅一支紅玉長簪而已。
可她也不需多餘雕飾,裙隨步動,便如從扶桑日池飄下來的一朵光霞,明媚不柔媚,璨耀而生姿。
「……這是謝家哪位娘子?」
就近的士女看得移目不得,喃喃:「不對啊,金陵何時有生得如此、如此氣質特別的年輕女娘?她的容貌……」
一個人的衣衫可換,相貌和神態卻改變不了。
何況謝家五娘子謝瑤池就站在那女郎身邊,秀美的鵝蛋小臉上失魂落魄,看上去還是懵的。
謝知秋父子倆從席上驚起,越看那女子越熟悉,也越看越陌生。
謝知秋心中乍然冒出一個極荒唐的念頭,卻不敢置信,喝道:「五娘,這是怎麼回事!」
謝瀾安長身玉立,微微仰面,感受著暌違已久的含著水氣的清風吹拂。
謝瑤池卻被父親問得身子一顫,她在家裡行五,是謝知秋最小的女兒,怯生生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從何解釋。
她也是今早被瀾安堂兄請去正院,說是有事請她幫忙。進屋後,見阿兄長發披散,面若好女,謝瑤池恍若白日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