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問了胤奚幾個問題,胤奚神容靜斂,回答得有條不紊。
荀尤敬點點頭,「含靈將你教得不錯。說起來,你也曾在崔先生身邊受教,聽聞崔先生也贊過你,這份造化很難得了。」
而後,他才無奈地接上衛淑的話:「含靈不是愛吃酸,你忘了,是她小時候被她母親管得嚴,認為貪圖甘膩之味乃好逸惡勞,不許她多吃甜食。你看她在咱家吃甜杏,哪一次不是津津有味的,那會兒,她才幾歲呦……」
荀尤敬憶著憶著,把自己說得傷感起來。
衛淑也輕嘆,那時候的含靈還是個「男孩」,說到底是阮氏擔心她愛吃甜會暴露出小女娘的心性,所以嚴防死守。可孩童吃甜本為天性,哪裡關乎男女呢?
衛淑怕老頭子又要借酒消愁,給胤奚使個眼色。
胤奚第一次聽說女郎兒時的事,喉嚨里堵得慌。他會意掩住眼底的波瀾,拿話將荀尤敬的思緒岔開:
「敢問先生,我與城南楚清鳶的文章孰優?」
崔先生贊過胤奚的秉性,荀夫子也當眾誇獎過楚清鳶的策文。這句話一出,饒是荀尤敬也愣了下。
年輕人,面上不形於色,原來心裡還是會與同儕計較高下的。
荀尤敬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他年輕時何嘗不是如此呢。老人挲著腰間的酒葫蘆想了想,「楚生文章激盪,是他胸中不平之氣錐灑而出,一氣呵成,非字斟句酌苦吟而來。你的文章遣詞造句皆有文法,根基牢,下功夫,偶有驚人句,算作神來筆。」
聽上去像是說各有千秋。
胤奚放在膝上的手蜷了一下,平和地頷首道謝。
荀尤敬已經著手草擬會試的題目了,出於主考官的立場,即便一室之內,他對胤奚的指點也很審慎。胤奚明白夫子是為了他好,沒有貪多,叨擾了一個時辰後告辭離府。
衛淑等人離開,才看了老頭子一眼,「為何說胤郎君的才氣不如楚郎君,楚生學文多少年,他才跟了含靈多久?此子玲瓏心肝,你當他聽不出來嗎?」
「夫人又沒讀過楚生文字,怎還為人抱屈呢?」
荀尤敬難得反駁老妻一句,心裡嘀咕:福持那慕少艾的癖好,莫不是從她祖母這兒遺傳的吧?
他自顧自拉著衛淑坐下,拿衣袖擦了一粒含桃給她,「你當這對他不是好事?人愈早認清自己的根腳,愈能立得正,行得穩。磨礪功夫在書外。」
華羽將胤奚送出府門,胤奚含笑說:「有勞師兄,師兄請留步吧,今日叨擾老師了。」
華羽聽到他口中從小師妹那邊論的稱呼,看向那張風神俊昳的臉。
胤奚第一次登門時,也是華羽接待的,只不過那時對方還是小師妹身邊一個不起眼的隨從,裹在一件黑色披風裡,只能在夜雨中枯等。
華羽爽朗笑道:「修理竹水輪這事兒我真不在行,郎君手巧,合該我謝郎君。」
胤奚在風起時登車,駕車的乙生晃神地眨了下眼。
郎君今日一身彬彬寬袖袍,不是從封家寨上走下來的染血戰將了,沾著文宗府的文氣呢!
他用不著郎君吩咐,轉上御道後即向宮門駛去。
到後約摸等了小半個時辰,車簾自外一挑,一條頎麗人影伴著團朦朧香氣彎身進來。
胤奚動了動鼻子。
謝瀾安眼睛多尖,沒等坐下便挑著扇尖對他:「別和我歪啊,我在御前說事,宮中燃龍涎,怎麼了?」
胤奚心底一半陰翳散去,眸中浮光一如菡萏穠艷,是為她而開。
他揚起開扇如桃花的眼眸,壓不住嘴角:「我都沒說話。」
不說是憋著壞呢,上次悶在她衣領里使勁叼著她親,當她不知道是為著什麼嗎?
謝瀾安不貪風月,可不是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