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才是徐家女的德行教養。
天剛蒙蒙亮,馬車伴著天際一抹魚肚白出城,隨行僕從皆素衣寡飾,徐問真閉目養神,一旁坐席上靜靜放著一隻漆黑木匣。
她在山中待了半日,太陽西落才準備下山,半山腰上,果然有人靜待。
「真姊姊好靜氣。」郕王周鳳池手持摺扇,面上淺笑中有幾分無奈——他與徐問真都清楚,這一局博弈他耐不住先出現,就是輸了,但他面上並無慚惱之色,反而只有一派的溫文從容,其龍章鳳姿,不愧為天家子嗣 。
徐問真雖然有個故太子的未婚夫——但畢竟已故了,只是未婚。
她端正從容地向郕王施禮,「貧道見過郕王t殿下。」
郕王似是一驚,快上前兩步,向她伸出手又頓住,只嘆息著道:「姊姊何必如此?」
「守靜之身,出家之人,不敢不循禮而行。」天色將晚,她越晚回家,家人擔憂的時間越長,徐問真開門見山地取出盒子,「此物珍貴,某愧不敢受,請郕王殿下收回。」
郕王無需打開便知其中為何,只是似有無奈之意地望著徐問真,嘆息道:「姊姊難道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無功之人,豈敢領受重賜。」
郕王再嘆一聲,旋即道:「真姊如此開門見山,可見信我之誠,如此,我不與真姊虛言。我送此物與真姊,實為提醒真姊,是敵是友,或許為在眼前。」
言罷,他竟然舉手一禮,「鳳池為裴二十二無禮衝撞之行向真姊賠罪,日後定然更加約束晚生,使其勤讀書禮,修身為是。」
「他所衝撞之人並不是我。」徐問真點點頭,見郕王似有茫然之態,不再多言,只道:「惟願如此。」
郕王又道:「昔年因昌壽女弟之事,徐、裴兩族為敵,然而母妃性情,外人未必知道,我為人子,卻很清楚。母妃生前固然與含章宮一係為敵,對皇后缺乏尊重,對昌壽女弟卻並不在意。試問,彼時長兄已逝,聖人諸子中以我為長,母妃何必再設法為難、算計昌壽女弟呢?」
他徐徐道:「昔年之事何其慘痛,昌壽女弟悲逝,一雙稚兒失母,允孝兄立誓不娶孤苦至今,徐家因此與裴家生隙,我亦無顏來見真姊。但這幾年,幾番查探之下,我竟發現一處驚天之秘——真姊聽聞,才知道我修好之意之誠。」
徐問真面上毫無驚色,「昔年之事,聖人已有公斷,卑家臣子,只知循陛下之斷而已。貴妃已逝,恩怨談何而起?徐家對王爺從無怨憤之意,修好自然無從談起。」
郕王聽她滿口囫圇話油鹽不進,皺眉道:「真姊莫非不信我?」
「我信殿下,只是信又如何?」徐問真退後兩步,恭敬有禮,「家妹已備參選西閣女官,既立誓再不婚嫁,皇天為證,豈可擅為?殿下美意,徐家已然知曉,只是天地先人為證,不敢擅違誓言,故而斗膽拒婚,請殿下勿以為怨。」
郕王道:「姊姊連聽我一語都不願意嗎?」
他定定看著徐問真,徐問真微微垂首,神情恭敬順從,卻又刀槍不入。
「好,好。」頓了半晌,郕王忽然笑了,「我明白了。你們早已知道昔年之事的真由了,是嗎?既然如此,姊姊,你聽我一句誠心話。你應當知道,什麼樣的結果,才最令她接受不了。」
「昔日徐家與後族為通好之家,姊奉她如自家尊長,長兄薨逝,她待姊姊卻頓改厲色幾欲逼真姊赴死,你難道不記得了?」他愈說愈激昂,「昌壽女弟許婚允孝兄,乃陛下命兩家修好之意,她卻執意不從,對徐家昔日保護姊姊所為心懷怨懟,又為了算計我母妃,不惜傷害昌壽女弟,卻害了女弟性命與允孝兄終身,如此行為,豈是為母所為?」
他簡直要指天替徐家、替徐問真、替昌壽公主和徐見素不平,「如此無道不仁之行,真姊你竟還要愚孝為她辯護嗎?她欲逼真姊赴死,昌壽因她而亡,我母妃為她所害蒙冤而去,真姊,咱們正才是同病相憐,正應同仇敵愾啊!」
「郕王殿下。」徐問真忽而抬頭注視著他,「你今日對我以姊呼之,我便以舊時身份問你,元承郎之死的內由,你當真不知嗎?」
郕王被她這一句話定在原地,沒料到徐問真或者說徐家對內情了解竟然如此之深。
他當然很快反應過,做出無辜樣子,然而沒等他開口,徐問真已經深深一拜,「延春出家之人,理應不染凡塵,因家事繁雜、稚兒無依才再入紅塵,卻已無心世俗之事。請郕王殿下原宥我這個失侶之人的不敬,倘若你還記得元承郎昔日對你的愛護,你們的手足棠棣之情,便不要再逼迫我去傷害他的母親了。」
幾句話就想讓徐家給他做刀劍,劍指九五之尊位?
想得美。
太子為裴妃謀害而亡,皇后為子報仇,以昌壽為器算計裴妃,裴妃覺察到皇后的算計,知道皇后劍鋒已至避無可避,乾脆借計將皇后的計劃落實,死到臨頭要了昌壽一條命來陪葬。
然後她出面請罪,以謀害公主之罪自縊,只說記恨皇后——昔年宮廷之爭,裴妃夭亡的二子中未必沒有皇后的手筆。
兩宮之爭只能算是一筆爛帳,其中被害苦的,自然是無辜的稚兒們。
端方守禮友睦弟妹們的端文太子算,本應做太子妃卻不得不成了世外人的徐問真算,懷胎八月難產而亡且幾乎死在自己母親的昌壽算,裴妃膝下昔年死去的兩位皇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