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衛恭謹應諾。
船隻行起,岸邊有陣陣清歌聲,問圓聽出是一支熟悉的小詞,微微閉上眼,叫人合上了窗。
又過一會,歌聲改換,「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是一首《淇奧》。
問圓靜聽著半晌,倚著圓鼓鼓的暗囊,直到再聽不到歌聲,才輕輕啟唇,低哼著:「……桑之落矣,其黃而隕……女之耽兮,不可說……」
碼頭,即將登船繼續南下的徐問真看著船隻遠去,瞥了眼岸邊迎風流淚唱歌的王鋮,沉默一會。
她已經不想教明苓與問星讀《詩經》了。
甚至不想《詩經》出現在她的案頭。
第35章
她才意識到,她的父母是如此……
從王鋮任處至見通在江州的所在, 需要行船走數日後改行陸路。
徐問真還沒在船上雪恥成功,便要改換乘車,她看著空蕩蕩的水桶, 磨了磨後槽牙,「這運河的魚就是比池子裡的聰明。」
凝露跟著她義憤填膺,「定是這竿子不順手, 應該從京裡帶兩根來的。」
含霜忍俊不禁在一旁忍俊不禁,護衛來回行裝已經整頓好, 才上前請徐問真下船登車。
徐問真打算先解決了見通那邊的事,將一塊心事放下之後再慢慢遊覽本地的風景名勝, 因而登車直奔書院而去。
她這一行車馬繁多, 便不及錢媽媽前次來時那般簡便迅捷, 馬車行了半日, 已快近山, 忽逢暴雨。
秦風忙來回:「娘子, 暴雨難行, 不敢上山, 前方有一處神廟,我們在此暫避如何?」
徐問真掀起帘子, 果然遙遙看到一座神廟, 不知供奉哪路神佛, 遠看有些破敗, 但地方並不算小,他們這些人能擠下, 便點點頭。
秦風等人忙收束車隊,準備避雨。
這裡離書院便不遠了,山脈連綿, 附近有不少山峰,遠處遙遙能看到村莊城鎮,暴雨中霧氣蒸騰,半遮半掩著遠山疊翠,如素白的紗幔鋪天捲地而來,只有遠方的青翠幽綠還若隱若現。
天降奇觀,風景比畫裡還難得。
徐問真不禁感慨:「見通這小子在此真是享福了。」
含霜笑著為她披好斗笠,「您若願意,哪年得了空,到這邊小住一段時日倒使得。」
尋常成了婚的娘子自然不能如此自在,隨心走動,但徐問真既已是出家人,又不打算再成婚,那些世俗禮法便奈何不得她。
皇后幽居含章宮,勢力漸衰,徐問真受到的限制已經越來越小。
端文太子去世的時日愈久,久到處在那段時間的故人都要漸漸走出來。
去歲年尾,今上半開玩笑地打趣徐縝不著急再覓佳婿,不怕耽誤了大娘子。雖聽著是句玩笑話,其實在暗示徐家,徐問真可以不必為端文太子苦守。
但徐問真對成婚興致缺缺,她在雲溪山瀟灑自在慣了,已懶得再到人家低眉俯首做息婦去。
男人嘛,她自小所見到的,祖父、父親還有七叔父,在世俗看都已算是很好的男人了,但母親還是有自己的不順心,七叔母更是常年懷著各種愁事——雖然徐問真覺著她很多時候是在自找麻煩。
她從前的未婚夫,端文太子周元承,在外人看來待她是極好的。
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周元承會在皇后暗示她要端莊守靜時帶她出城跑馬,在他們二人都功課繁雜時抽出時間拉著她逛街,每每地方入貢被賜到東宮的東西,周元承必會選出好的送到徐家,會在宮廷大宴上給予她相當的尊重,東宮宮人對她莫不恭敬拜服。
她年少時想,如此便足夠了。
她會做一個不辱家門的儲妃,坐穩東宮的位置,為臣、為妻、為妾。
直到周元承的死訊傳至徐家,她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太濃厚的悲意——周元承在她面前一向高貴、雍容,他是合格的上位者、合格的儲君;而她在他眼裡,就是即將被擺入東宮的一隻名品瓷器,必須要有,且擺起來很好看,值得他高看兩分,僅此而已。
她學到的為臣之道令她能夠順從,接受周元承給出的所有,賞罷、怒罷,她都能承受,令她不滿的地方,她會四兩撥千斤地還回去,但她的反擊永遠不能擺到明面上被人發覺,正如她的不滿,只能是對周元承「鬧的小性」。
她不能對周元承說,今日先生講習的東西我很重視,我不想離開書房,而西市的鬥雞、賭犬我並不感興趣;不能對周元承說,我不喜歡飲果釀,我喜歡烈酒,我不愛騎小馬,我愛縱馬放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