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霜在她身後,輕聲道:「我幼時便曾見過,富家強賣土地,失土的百姓若不願意為奴,替富家耕種,便只能流離失所。朝廷派人到地方查訪隱田與均田的發放,官府還會為其掩護。——不過這些年朝廷大力肅清吏治,今上愛民如子,三省大人們珍惜民生,這種情況已經好了許多了。」
「江州算富庶之所,這一座寒山,天下多少白衣寒士嚮往所在。」事涉朝廷,徐問真不便再言,哪怕周遭服侍的俱是徐家人,她不習慣在外面談論那些敏感的話題。
她回身道:「回屋吧,白芍,你要做好準備。季芷和季家娘子身體虛弱,這一番折騰,不定成什麼樣子了。」
今上對地方吏治確實格外上心,最反感豪強與官員勾結,這次的事翻出去,朱家、韓縣令,甚至可能是朱家勢力源頭的郕王,一個都撈不著好。
越是如此,徐家在裡頭越要乾淨清白,一點手腳都不能動。
她就是清清白白來給妹妹找醫者,然後撞進這攤渾水,心懷正義見義勇為的,天王老子來了,都是如此。
朱家人果然沒猜到往季家求醫這家人的身份,他們只以為是外地尋常富貴人家,頂天是哪裡的官員之家,朱六郎如今志得意滿,自認就是刺史州君來了他不怕——他將玻璃獻上去,如今可是朱家的得意人,最知道自家通過玻璃攀上了哪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如今還留在桃花鎮,無非是要親自看著季家在自己腳底下被碾死,不然早到州府甚至京城去過富貴日子了。
昨夜將季家三人綁來,他隨意叫錢坤扯了個理由,又故意叫人頂著宵禁去,正是為了震懾那外地來的一家人,讓他們最好知難而退,不要壞了他的事。
不想那麼多人看守,竟然還叫做玻璃那小子跑了,朱六郎火冒三丈,一邊命人搜查,一邊咬牙切齒地對季芷道:「我知道,你這娘們最有主意——說吧,你爹留下的醫方本子究竟在哪?拿出來,等你弟弟被抓回來,我饒他不死,不然,你們三個就都給我等著吧!」
季芷心裡算著時間,咬牙與他周全,先作勢同意交出醫方,季母忙喊:「阿芷!那是你爹一輩子的心血啊!你忘了你爹是被誰害死的嗎?」
「老死婆子你閉嘴!」朱六郎反手一巴掌扇到她臉上,一邊冷笑,「他季川就是死得太快了!倒算他命好,他若能活到今日,你們更別想偷過安生日子!快將清肺養心丹的方子交出來,季芷,你交出來,你們母子三人還有活路,若不交出來,立刻去死!」
季母家中是有名的醫藥之家,父母皆通文識字,待女兒尤其溫厚可親,她成婚後季父與她縱然有紅臉的時候,絕沒動過手!
哪怕季父和季蘅被抓進去時,還有季芷頂著家門,拿主意、應付那些虎視眈眈之人,她頭一遭被人將巴掌打到臉上,還是被一個比她小的小輩,猛地懵住了,瞪大眼睛捂住臉,許久沒有回神。
「娘!」季芷心裡著急,用力掙扎著扶住她,然後看向朱六郎,道:「我們家如今就剩三口人相依為命,只要你不傷害我娘和我弟弟,藥方我可以交給你。」
朱六郎聽她所言,呵笑一聲,撫掌道:「瞧瞧,還是季大娘子識趣,知道什麼都沒有命重要。你瞧,你若是早早鬆口,哪還至於吃這麼多苦楚?當年你及笄時,我還說過要娶你呢,可惜你爹那個老匹夫,不肯把清肺養心丹給你做嫁妝,不然哪來今日這些波折?你不必跟錢坤那個窩囊廢過幾年,就在我家過上富貴安逸的日子了。」
一邊說著,一邊轉頭看向旁邊一個面容還算端正,卻躬身貓腰的男人,臉上咧著笑問:「錢坤,你說是不是?」
錢坤唯有點頭哈腰而已,季母雙目含恨,咬牙閉上眼。
朱六郎自覺開了個有趣的玩笑,錢坤捧場卻沒搔到他癢處,便沒了興致再笑,冷著臉叫人拍來紙筆,喝道:「寫!」
季芷淡定地搖搖頭,「我記不住。」
「賤人你別耍花招!」朱六郎臉色猛地陰沉下來,「拖延時間?你是指望你那個逃出去的弟弟能找到誰來救你?我告訴你,江州境內、普天之下,再沒人能救得了你!」
季芷與他對視,雙目清澈、目光鎮定,在他的陰鷙之下不落下風,「清肺養心丹不是簡單的一張藥方,而是一套藥方集冊,應對每一種病候不同的發病,用不同的藥。我太翁、阿翁、阿爹三代人耗盡心血才整理出來,厚厚一本,我哪怕從小學習,未必能背得下來,何況我只在阿爹過世前,才匆匆開始接觸。」
她說得鎮定自若,如今刀橫頸側,朱六郎自信他們一家人的命都掌控在他手裡,季芷絕不敢再跟他耍花招,便暫且相信了季芷的話,冷哼一聲,「我暫且信你。冊子在哪?」
「在家中我臥房榻下,地磚有一塊活動,取出磚石,其中有一個匣子,取出內里有一本冊子,正是清肺養心丹的方集。」季芷見朱六郎神情稍微鬆動,立刻接著道:「但那本冊子是用季家的密語寫出的,如今除了我,無人再會了。所以請朱郎君派人將冊子取來,我可以為你細細翻譯,只求此事之後,郎君能放我們家人一條生路。」
她說著,動作儘量自如從容地輕輕一拜。
朱六郎遲疑一下,看向一旁,錢坤忙跳了出來,道:「我知道是哪!」他拍著胸脯,「我帶人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