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縝忙認真地道:「十幾年來,日日夜夜從不敢忘。聖人聖躬安和,從來是臣最大的期盼。如非聖人,誰肯如此信臣,竟將臣一屆毛頭小子提拔入尚書省。」
今上笑眯眯道:「然後就別姓李那老兒罵——前陣子你不還念叨他呢嗎?」
徐縝無奈輕笑,君臣二人對視一眼,今上笑出聲來,又嘆一口氣,感慨:「鶴原你得好好的,你若不保重身體,朕活萬歲,你早早地躺下了,誰做朕的智囊出謀劃策,又能給朕處理文書、執行政務?再找不出比你做得好的宰相了!」
徐縝正色道:「臣平生所願,為聖人分憂解難,為天下生民立業,至再無力可用之日為止。」
「你我同心如此,天下大同可盼。」今上正經不過一句,就又笑眯眯地打趣他:「不過你自幼文弱,可不及朕得姑父親傳。盛陵已經修建完備,你努力活到花甲之年,朕才許你與朕同眠,不然朕可嫌你丟朕與姑母、姑父的人。勤鍛鍊弓馬,年輕時還能拉六力弓,如今不說見素,只怕連真娘都不如了!」
這是許徐縝隨葬陵寢之意,本朝臣子得此殊榮者無多,先帝臨終曾叮囑今上,佑寧長公主與留國公夫婦百年後陪葬他的慶陵,今上心裡有點想要截人,但一點微末的父子感情和孝道又讓他不太好意思從父親那搶姑母,但表弟不用搶,唾手可得啊!
對臣子而言,陪葬皇陵,實在是無上殊榮,徐縝激動得無法言喻,半晌深深拜下,「臣一定好自保養!」
「朕可叫人告訴姑父去。」今上捏捏徐縝的肩膀,嫌棄地撇嘴,「一點不像武將勛貴世家出身。」
案牘勞形多年,專負責為今上的突發奇想買單、處理今上不想處理的繁瑣文書的徐縝沉默半晌。
二人說笑一番,方才提起兒女之事的傷心便散去了,今上叫徐縝,「左右近日無要事,明日你就休沐一日,在家陪伴姑母與真兒吧,你息婦今日嚇壞了,朕看她撲過去抱真娘,出來時嚇得路都不會走了。」
說完,又瞥到一旁的問安,隨口交代叫她回去瞧瞧家裡。
徐縝忙肅容拒絕,「五娘如今入侍西閣,領朝廷俸祿,便應以御前事務為上,既逢她輪值,豈可以私家事務誤之?母親與真娘都並無大礙,她明日輪值後回家再探望祖母與長姊來得及。」
今上睨他一眼,「你只替你家五娘拒絕?」
徐縝微笑,「表兄愛顧,臣何必苦辭?省內事務已經安排妥帖,近日確無要事,臣一日不在倒無妨。」
「去你的!」今上年輕時候跟著徐虎昶在軍營里混過,和徐縝在民間歷練摸爬滾打過,不是什麼出口成章的文雅人,笑罵徐縝道:「快去,別等朕後悔,再拉你回來苦幹,給你的尚書僕射們放假t!」
徐縝動作優雅而不失迅速地行禮告辭。
君前伴駕,真心太多則至失禮,恭敬太重則傷感情,五分用情、五分用禮,足夠寬慰聖心,將自己處於安穩的位置。
打發走徐縝,今上透過窗看著他的背影,不禁笑了,對問安道:「你伯父可將你撇下了。」
「為聖人盡忠職守,乃微臣分內之責。」問安沉穩地道,她一向寡言少語,今上已經習慣,覺得這樣的人放在御前很不錯,縝密細緻不會出錯,寡言少語不會泄密。
不是誰與他都有一起長大的信任與情分,經歷過紫宸殿內官之事,近臣如此,很令人放心。
徐縝走後不久,紫宸殿一紙詔書,含章宮內官服侍皇后不謹,除皇后近身的一位宮令外,其餘所有人皆革去職位,發還掖庭。
留在含章宮的宮令被革去職位,杖責、罰俸,以懲過失。
杖責不重,但身為皇后身邊唯一留下的心腹,她受杖責,落的是皇后的臉面。
而皇后,情志失常,忽發舊疾,閉宮療養。
在宮中,帝心就是風向標,皇后雖是小君,卻因常年幽居,含章宮早成孤島,只是還享受著皇后的待遇、尊榮。
如今宮人均被發配,女官們全被調走,只留下一個被貶稱宮人的前陪嫁宮令,雖然說是服侍皇后不周,可怎麼看,怎麼像是在懲罰皇后呢?
當然,名義上皇后只是犯了舊疾,有錯的只是宮人們,但宮中內官們無不是年久成精的老狐狸,怎會不明其中微妙之處。
徐府,徐縝回到家中,見他面色還算輕鬆,大夫人心完全放回了肚子裡,不久後宮中消息傳出,她一邊覺得快意,一邊還嫌不足。
可確實是極限了,難道今上還能因為臣女受的一點委屈便責罰皇后,乃至廢后嗎?
皇座之下,說是聖人垂拱而治,可其實哪怕開國勛貴,不是帝王放牧的牛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