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綺的那點遭遇,並不值得他們在意,他們不是會為了侄兒出頭的人,他們在意的,是徐問真磨刀霍霍,劍指徐府之外的宗族權柄。
七太爺道:「正是。問真在你府里,耍耍她大娘子的威風就罷了,怎麼如今連族裡的事都要管了?八郎再如何,是她的叔父,普天之下,豈有侄女來查叔父的道理?」
徐虎昶大馬金刀地坐在上首書案之後,目光似乎落在案上,沒有反駁,他們便愈發地來勁了。
九太爺嘆息著道:「正是,族學之事,八郎是不像話,可問真的手伸得太長了?還有見舒,他不懂事,好端端地,針對他八叔做什麼?難道是記恨他八叔接了這樁差事?多沒道理,他父親病倒了,族學才交給八郎來管,又不是八郎從他父親手裡搶過去的。」
幾位徐縝同輩試探地看著徐虎昶的態度,愈發放鬆,其中一人眉心緊蹙,滿面憂慮。
「問真這丫頭,從前多柔婉貞順的性子,如今真是愈發的不像話了。她在外面那些事……我都不願提起!咱們徐家娘子的名聲,只怕就要敗壞在這一代了!」
他說得痛心疾首,正要舉袖高呼,徐虎昶卻忽然厲聲喝他:「豎子!」
徐十二郎下意識渾身一僵,對上徐虎昶沉沉的目光,只覺後背發涼,如被屠刀鋒刃籠罩。
徐虎昶站起身,語氣堅決,「真娘是我的孫女,是徐家的骨肉,是長房未來的頂樑柱!徐家的事,她憑什麼管不得?」
這話一出,旁人不論,四太爺的臉色就很難看的。
徐虎昶卻沒止住,而是冷聲繼續道:「她在外面有什麼事?敗壞了徐家什麼名聲?我只知道她是聖人親口稱讚的孝順貞靜,是你——見了要躬身行禮的縣主!」
徐十二郎被他的鋒芒針對,終於認識到,這位在他看來疏遠而尊敬的長輩不僅是族親,還曾是先帝親口稱讚的大雍柱石,一代戰神。
徐虎昶見他僵硬地坐在那,臉色煞白,額頭豆大的汗珠不斷往出溢,儼然是潰不成軍的模樣,心裡既失望又想要冷笑,他乾脆冷笑出聲:「誰敢說徐家娘子不好,叫他找我來。」
「四弟,七弟,九弟,他們上了歲數,還是以養生修心為要,這些兒孫祿事,纏身傷身。」徐虎昶聲音恢復平靜,話里的意思卻不容人輕忽。
書房中的幾人被他震懾得心裡惴惴,意識到今天這一行真正是觸了鬍鬚,九太爺急忙道:「我!唉!我是太心疼八郎了,往後,我再不管這些事了。」
見他倒戈如此之快,徐綺心中氣憤至極,又不敢在徐虎昶面前造次,四太爺還咬著牙不肯在兒子與晚輩們面前丟臉,徐虎昶瞥了他一眼,點他道:「尤其是四弟,你身子原就不好,還不知用心安養,兒孫禍福,你能替他們擔一輩子?」
言罷,擺擺手道:「都去吧,聽了一耳朵渾話,我這書房都被你們把風水熏壞了。」
作為徐家的頂樑柱,說一不二幾十年的族長,在座之人都是依附於他而在京城有富貴可享,他說話當然無需顧忌,而徐十二郎等人絕不敢因他的冷色而心生怨懟,反而愈發惶恐懊悔。
徐四太爺離開時臉色很難看,但徐虎昶顯然並不在意,他皺著眉在書房裡轉了兩圈,從架子上翻翻找找,尋出一個精美的、一看就不是他能擁有的檀木漆匣來。
這是大長公主的手筆,問真愛花、愛香,便是自幼長在大長公主身邊,受了她的薰陶,大長公主泡在天下一等一的富貴叢中長大,是制香的高手,如今閒來偶爾會淨手調香,陶冶心性。
她做出的成品,有些送給問真,有時會與大夫人分享,這些都是能與她共同欣賞體會的人,徐虎昶是個實打實的粗人,即使被大長公主薰陶了這麼多年,沒學會如何分辨沉水香與棧香、黃熟香的區別。
對他來說,都是沉香,味道有什麼區別?
大長公主最初試圖教會他一點,幾十年後放棄了,但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徐虎昶還是比旁人多一些撿下腳料機會。
這些香都被徐虎昶仔細地收在這個盒子裡,其實連盒子是從大長公主房裡撿的。
這匣子大長公主用了兩個月,嫌紋樣與時令不合了,要收到庫房中。
按照大長公主那裡的珍寶流水,這一入庫房,就不知再過多久才能重見天日了。
徐虎昶瞧著倒挺好的,正好他手裡的盒子都不夠精緻,就拿來裝香料了。
他的書房中還有一整套香具,大長公主過來的時候偶爾會擺弄,還有茶具,都是齊備的。
他對品香不大擅長,但在妻子身邊多年,如何焚香還是學會了的,雖然粗手粗腳,還是順利將香料焚上,清幽的氣息從香爐中冉冉生出,他緊蹙的眉心才微舒。
長隨在外面回:「大娘子到了。」
徐虎昶轉過頭,就見孫女走進來,精緻狹長的鳳眼含著笑,便吹散了那點冷意與高傲。
他與公主精心呵護長大的牡丹,不僅能沐浴榮華,能傲立風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