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英看起來還算沉著,從容起身揖禮應諾,「雲英與皎娘敬候縣主。」
「你名『皎』?」問真點點頭後,目光投向何氏,看著她那雙盈盈含著淚光,憔悴不掩明亮的杏眸,「真是個好名字。」
人雖柔弱了些,可敢將那封血書存留下,今日又揭發告狀,將話說得清晰明白,已經算很有勇氣了。
她看出二人都有些緊張,寬撫道:「你們且去飲茶稍坐吧,我只是還有些後續安排,與一些不明之處要與你們說說,並無甚緊事。」
二人才鬆一口氣,在品梔的引導下退到後堂。
老宅管家見縫插針上來問安,問真平淡地叫起,見她沒有刻意晾著自己,管家鬆了口氣,又忙告罪道:「奴坐居苴安,竟久久未能發現族中這些輕狂之徒、不法之事,將事情報與本家,實乃大罪。」
「賊心叵測,在所難免。」問真抬眼看他,「從前的老徐管家,是三月里亡故的?見素提拔你上來的?」
管家忙道:「正是,家父亡故後,大郎君念及宅中須得有人照管事務,命小人在孝當值。」
「老管家一世忠心,難為你了。」問真帶著點感慨的語氣嘆了口氣,命人賜下數匹絹布與他,管家連聲稱謝,又要回稟屋室打點情況,正值門房通報:「縣君拜訪縣主。」
問真擺手道:「你且去吧,事情只管說與含霜知道。我不僅自己回來,還有順安縣主、見素家的一雙兒女與一位郎君,都要好生侍奉,各處供給行同我的例子。」又命他代為迎接縣令。
管家連忙稱是,而後退下。
含霜腳步遲緩,作勢替問真整理妝容,問真眼光一遞,無需多言,她便微微頷首,示意問真放心。
能來苴安做地方官,從前與徐家沒有關係的,上了任多少要搭上一些。
他對問真這位徐家縣主本來打算恭敬客氣地對待,你是地頭蛇,人家親爹還是宰相呢!他要和人硬碰硬,都不夠斤兩,何況人家堂堂正二品縣主,他低頭客氣些不丟人,他上官見了還得行個禮呢!不算諂媚討好宰執了。
結果人家抵達苴安,還沒碰到面,先聽到了永安縣主回到祖宅大殺四方的消息。
五六個人被打得血淋淋,站都站不直地送到縣衙,每個人有不法之行的證據列得清清楚楚,所有可用的人證全部寫明。
這哪是普通坐享榮華的富貴娘子啊。
說是活閻王還差不多!
縣令捫心自問,他對自家人可下得了如此狠手?可能在短短時間內便掌控如此多、如此清楚的證據,一見面便毫無顧忌地著手處理?
這是何等的雷厲風行,又是何等的底氣!
他對這位徐家大娘子不由更生出兩分敬畏,從前聽到的那些姻緣風流逸聞,這會腦子裡一點都不敢想,原本想像中的富麗貴女變成冷麵羅剎。
他入門老老實實行拜禮後,叉手微微側坐、目光輕垂,儼然是一副謹慎恭敬,面對上官的態度。
問真態度倒是很平和,言辭客氣有禮,先送上一些京中土儀,禮貌地問候一番,才說起族中之事,其中徐平壽被她著重提及,再三道:「請縣君千萬依律處置,無以我徐氏門庭為念。族中有此卑劣之輩,才真叫祖宗蒙羞!我已去信京中,與父祖嚴明,將其六人逐出族譜!」
縣令立刻明白她的態度,鄭重應下,又寬慰她:「王謝門庭尚有膏粱紈絝,縣主勿以此為怒,恐傷及玉體。下官定嚴依律法,懲罪慰良,還以昭昭公理,請縣主放心。」
「有縣君此言,吾無憂矣。」問真鄭重向他一揖手,她雖仍在座,縣令卻連忙起身回禮,問真忙道:「縣君無需如此拘禮,且嘗此茶,此茶名『仰秋』,乃今秋京師時興的新茶。」
見她態度如此客氣,縣令懸著的心松下一點,方才吃著沒滋沒味的茶終於嗅出一點香氣,他忙配合飲茶,然後連聲誇讚。
問真又交代了何氏之事:「徐平壽家苦主之一的何氏,從前礙於長幼之序,受制於徐平壽,是可憐之人。徐家長子原已仙逝,何氏已為他守滿三年孝期,可以不算做他們家的人了。
徐平壽夫婦意圖謀殺何氏之事,千萬不可以長幼之禮輕易揭過,何氏父母生養她一場,苦備妝奩為她定得婚姻,徐平壽夫婦謀殺何氏,這樁罪行若被輕易放過,又如何對得起他們夫婦?」
孝道對孝道,不是什麼大事,徐問真這會只要不砸縣衙的牌匾,她說什麼,縣令都沒膽有二話,聞言立刻答應了——這對地方父母官而言,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當下斷案,官員的主觀意見還是占大頭的。
其餘事情,問真稍微交代一番,都說得差不多了,她才婉轉客氣地端茶送客,又邀請縣令:「待我等修養停當、府中整頓完畢,鄙府聊設小宴,誠邀賢伉儷闔家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