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章序在司陽下面一個鎮上搜查時,在被幾個房梁壓著的洞裡挖出了一個年幼的小孩兒,才將人托舉上去,不平穩的幾根柱子又坍塌了,壓在了章序身上。
當時就血流不止,負責的長官不敢耽誤,命醫士一路救治,送回了行宮中,好讓行宮裡的太醫再救治章序。
但,人目前還沒有清醒。
似乎看出了她的遲疑,唐嬤嬤和藹道:「姑娘,你去瞧瞧吧。這也無人敢亂說什麼的。」
她點點頭,謝過唐嬤嬤,轉身就走。
雪霽的日光下,卻比前幾日還要冷一些。紀襄心裡亂糟糟的,連太后都要特意瞞著,她想到此,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章序還有再也醒不來的可能?
她咬咬嘴唇,實在想像不出平時健壯的章序會受傷到這個地步。
在進屋之前,她將淚珠抹去了。還未進屋,就能聞到一片血腥味和膏藥味,十分苦澀。蘇夫人坐在章序臥房外,倚靠在椅背上抹眼淚。
見她來了,蘇夫人勉強一笑,招手示意她在一旁坐下。
紀襄垂著眼睛,又有了想哭的衝動。
她渾渾噩噩坐了片刻。臥房外進進出出,一盆盆熱水端進去,變成了一盆盆血水再端出來。
章序還沒有醒的跡象。
蘇夫人的哭聲變大了,若不是怕妨礙太醫,她簡直想要立即衝進去看她的兒子。
而紀襄的意識像是抽離了,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了。漸漸,她腦中閃過了許多從前和章序相處的點滴。
她的心,在這似有似無的一片哭聲里,不可避免地動搖了片刻。
要不就算了吧,他是她一起長
大,願意給她撐腰,願意和她共度一生,最熟悉的一個人。
正想要放棄自己心頭打算時,她突然想起了驪珠說過的話。驪珠說即使丈夫病好了,也不可能喜歡他的,因為二人個性實在不合。
就譬如她方才想到的過去,大多數都是二人年幼時。
他是個很好的玩伴,但他們都長大後,和她遠遠稱不上意趣相投。
她想起十三歲的時候,章序有一回口無遮攔調侃她正長大的身體,她生氣,有將近半年沒有搭理他。即使他不斷發出動靜逼迫她出去見他,她也一句話都不肯說。
後來,他沒有再當面開過此類玩笑。可是他也照舊會說她的不是,甚至是在許多外人在的場合。
她又因此生氣了,氣到想退婚,可這又有什麼用呢?
章序知道她的生氣沒有用,所以可以毫不顧忌地翻牆夜闖她家,可以給相好送一樣的髮釵。
他或許是改不掉此類毛病,或許是並不會真正在意她的憤怒。
即使他如今溫和不少,在她面前甚至有些小心翼翼,討她高興。可紀襄清楚自己記仇,她記得章序的好,也不會忘記他對自己的不好。
這兩者沒有抵消的說法,都是真真實實存在他身上的。
作為一起長大的人,她捨不得他受傷,怕他再也醒不來或者終身都要落下毛病。
可要因為這,就放棄她想了許久的念頭嗎?
她有退婚的念頭,已經大半年了。
甚至是和司徒征私會前,她就已經堅定了自己的念頭。
紀襄在炭火盆旁,背後卻浮起一層細細的冷汗。她頭暈眼花,渾身上下像是得了一場風寒。
她看向一旁的蘇夫人,將話咽了回去,起身告辭了。
紀襄來看章序,本來就不是合乎禮儀的事,只是事急從權,沒有人會在意。她要走,蘇夫人見她臉色不大好看,寬慰了她幾句,讓她好好歇息,章序醒了會告訴她的。
原本,她是想直接和蘇夫人提退婚的事。
她不在乎蘇夫人覺得她是一看章序受傷了就想退婚了,可這是她自己的事,還是等章序醒了之後,親自告訴他吧。
回到臥房後,碧梧思忖許久,還是開口問了紀襄的打算。
她問得很明白,還會不會和章序退婚。
紀襄也就明明白白告訴她,會的,等章序醒了就提。
碧梧的臉上,閃過掩飾不住的震驚,整個人都呆在了原地。
紀襄笑笑,碧梧尚且只是震驚,至於旁人,覺得她是冷心冷情的惡人也好,不守婦道的妖女也罷。她都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