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忒拉拉地拍在窗戶上。混著嘈雜的視頻聲,吵鬧又無聊。屋裡只點了一盞床頭燈,兩人的影子在牆上拉得老長。
段立軒厭倦地打了個哈欠。正要退出程序,屏幕上閃過一風水大師。戴副無框近視鏡,一嘴細密小黑牙。指著身後的白板,正在講起名的門道:「洲,有前程遠大之義。這字五行屬水,根據水克火的原理,忌諱用五行屬火的字配…」
他聚精會神地看了會兒,點開某度搜索欄。單手費勁地打著字:遠五行屬…還沒等打完,就被猛地掰過下巴。
陳熙南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皮笑肉不笑地捲舌頭:「二爺,您可真成啊。」
伴隨著測量完成的電子滴聲,一道閃電落下。把陳熙南劈得慘白,活似古早港片裡的。耳朵上掛的聽診器,像一條張開脖子的眼鏡蛇。
段立軒被他這模樣嚇了一跳,沒太反應過來:「…啥玩楞?」
陳熙南嘴角抽掣著。似要笑,卻又被什麼生生扥住。好像他不是在掐著段立軒的臉,而是在掐著自己的。
「我說您真成!」他指尖深深陷進段立軒的腮頰。拎到自己臉跟前,從牙縫裡迸字兒,「剛好沒兩天兒,就變著方兒地找𤭢(cèi)!」
「草!」段立軒狠拍掉他的手,立著眼睛瞪他,「你跟sei倆呢?」
「弔膀子好玩兒嗎?您襯幾條能玩兒啊?」陳熙南拿起他的手機,在他臉跟前比著,「都這當兒了,還搜余遠洲呢?您真掛慮怹(tān),那tān掛慮您不啊?」
雖說段立軒聽不太懂京片子,但他聽得懂陰陽怪氣。
「要竄稀滾廁所兒去!」他一把搶回手機,氣得直嘬腮。深呼吸了兩口氣,壓著火氣警告,「告你嗷,少他媽蛐蛐洲兒。一個外人,知道個六。」
這句『外人』,就像一柄大剪子。狠攮進陳熙南的胸口,劐了個開膛破肚。
兩個月前,那個稀碎的段立軒來到他身邊。是他從鬼門關里扯回來、一片一片粘好的。小到吃喝拉撒、生活習慣;大到治療用藥、康復訓練。時時刻刻,方方面面,他心都操碎了。
而他嘔心瀝血的戰果,竟被如此隨意地捨棄。
只為了余遠洲。
那個差點把他連累歇菜的余遠洲,那個拿了他兩百萬的余遠洲。那個就算他命懸一線,也不曾露過一面、打個電話的余遠洲。
外人。一味索取的是內人,一片真心的倒成了外人!
「有什不道的?」他單膝跪上床,雙手扣住段立軒後脖頸,「丁凱復喜歡余遠洲。您也喜歡。您倆搶翻扯了,不就這點兒湯事兒嗎?」
他語速很慢,挑釁般上下翻轉。「湯事兒」一詞尾音上揚,兒化到輕褻。說罷猝然發力,手掌猛勁往上一扽!
這下段立軒被徹底激怒,虎著臉去蹬他肚子。好在中途反應過來,硬生生改成了蹬肩膀。
即便收了幾分力,陳熙南還是被蹬飛了。卷著躺椅人仰馬翻,東西嘁哩喀喳地掉了一地。
窗外的雨一陣急過一陣,好似潲進了屋。海浪般砸在地磚上,蒸出一層白霧。霧裡散著陳熙南的全部家當:電腦、血壓計、聽診器、枕頭、拖鞋、蛇紋毯子…
他右肘撐在身後,眼鏡斜在臉上。嘴唇微張,滿臉的不可置信。
段立軒掉過頭去,慌裡慌張地嘴硬:「別整那死出嗷,我沒用勁兒。」
陳熙南沒有說話,呆呆地在狼藉里支著。大雨滂沱,閃電發瘋似地摁著快門。極速的明滅里,竄逃著驚慌的雷。
震耳欲聾的死寂中,他抬手扶正眼鏡。撐著膝蓋站起身,一樣一樣撿自己的東西。
他那片兒就像幅拼圖。被段立軒一腳踹散,又被他一片片拼湊完全。佝著慘白的身子,拖著疲憊的腳步。等拾掇差不多了,他從背包里掏出病歷檔案。記下三次血壓的平均值,並標註上日期。
寫罷又發了會兒呆,抽了張消毒濕巾。擦了擦聽診器和血壓計,摁回保健盒。
咔噠。咔噠。咔噠。塑料活扣嵌合的聲響,槍刺一樣捅在段立軒背上。他不敢回頭,不停地往身上薅被子。鴕鳥似的縮起脖,顫著手劃拉手機。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敲打鍵盤的聲音。響了十來分鐘,又停下了。段立軒偷摸回頭,瞥見陳熙南正在揉肩膀。
他費勁地翻過身來,帶著病床吱呦呦地響。
陳熙南應是聽見的,卻又當沒聽著。從包里掏出一管喜遼綏,伸進領子抹。睫毛在眼瞼下打出兩片陰影,像是掛了倆大黑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