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熙南笑著脫掉皮鞋,珍惜地放回鞋盒。段立軒坐在床邊,低頭點著那一沓歐元。
明明彼此都知道要發生什麼,卻又在互相矜持。一個不想顯得掉價,一個不想顯得急色。東扯西扯了半天,雙雙陷入了火熱的沉默。
「去倫敦不?」段立軒冷不丁地說了句,隨即又連忙轉移了話題,「這歐洲的錢是挺有意思啊,花花綠綠的。」
第80章 和鳴鏗鏘-80
他手裡還在點著錢,就像這句邀請是什麼順便的事。但耳朵卻燒紅了,連眼皮都不好意思抬。
「我想帶你出去吃法國菜。」陳熙南蹲在地上,揪著自己的帆布鞋帶,「等回來…」
「哦,好。」段立軒撓了撓腮頰,又輕咳了一聲,「那走吧,出去吃飯。」
「先歇…歇一會兒吧。」
「行,那你歇吧。」段立軒走到窗邊,貓著腰往外看。溫柔的美麗世界,一股腦地撲進眼:院牆上蓋著厚厚一層黃茉莉,噴泉似的。飛濺到了窗前,炸出一捧金燦燦的小星星。牆外是市區的街道。路燈、車燈、信號燈,五彩斑斕,像裝在玻璃罐里的老式水果糖。
段立軒看得有點糊塗。分不清這到底是簡陋還是樸素,是復古還是窮苦。
也可能世間本就不存在美景。所謂美景,不過是心境的倒影。
即便沒回頭,他也知道陳熙南在看他。他能想像出鏡片後那灼灼的目光,還有啃嘴笑的傻樣。
陳熙南的確在看他,也的確咬著下嘴唇。段立軒賞美景,陳熙南賞佳人。
炭灰色的九分褲,珊瑚紅的唐裝衫。輕飄飄的料子被風鼓起,像一柄撐開的油紙傘。沐浴在明黃的花簇間,溫情又爛漫。
陳熙南走上前,把手伸到傘底下去。摸到一對兒軟乎乎的小文鳥,仰著硬硬的喙。
段立軒扯住他的手腕,又開始裝正經人:「不說出去吃飯嗎?」
「嗯,去。」細狗爪仍舊死皮賴臉地往裡鑽,「等一下就去。」
陳大夫的話是可信的,但陳樂樂的話是不可信的。尤其是『小小』和『一下』,基本等同於一般人的反義詞。
倆人在窗戶邊黏來黏去,啃上啃下。直到天全黑透了,才終於分開。臨出門,段立軒來了點尿兒。把手包往桌上一撂,鑽進了洗手間:「等會兒,我先噓一個。」
一進去才發現,洗手間比臥室還寒酸。巴掌大的水池子,馬桶旁擠著淋浴頭。想兩人在溪原的家,廁所大得能燒芭比Q。這回來了巴黎,沒了芭比只剩Q。
他一邊解著褲腰,一邊大聲跟陳熙南說話:「條件是真次,不怪你說趕不上溪原。培訓完趕緊回家吧,咱可不遭這洋罪了。」
沒有回答。段立軒以為陳樂樂出去了,有幾分著急。嘩嘩地使勁抖了完,還沒等塞回去,就聽耳邊一聲笑:「真有勁兒。」
段立軒嚇得一個激靈,籃子差點沒縮進小肚子。偏頭一看,陳熙南近得幾乎貼到他後背上。抻著脖子,直勾勾地盯著他擋把。
「滾一邊兒閃著去!」段立軒連忙抬鈕沖了,胳膊肘往後懟了兩下,「一天到晚像他媽的活鬼。」
陳熙南被懟了兩杵子,疼得直不起腰。但臉上還是色眯眯的,堵在門口不肯讓:「我想了想啊。這個時間,應該是沒什麼店鋪營業了。」
段立軒瞪著眼驚訝:「才八點來鍾!這擱蜀九香,那正熱鬧時候。」
「嗯,這邊不太一樣。」陳樂樂那點可憐的自制力,已被這泡陽剛之裊給擊穿了。胡話順口就來,恨不得把巴黎說成索馬利亞,「八點基本就last order。」
「啥der?」
「就是不讓點菜了。」
「那咋整?」
陳熙南把臉埋進他的頸窩,黏滋滋地親著:「食色吧。」
夜風吹動窗外的花藤,碧波似的涌盪。滿屋都是茉莉的香,甜膩得迷醉。靠牆掛著一排衣服,衣擺蠕蠕囉囉地掃著額頭。那盞馬玲花的舊壁燈晃得厲害,拖著一圈一圈的白光影。
段立軒下巴挨到肩膀上,死死叼著衣領。暖黃的光鍍上他側臉,像一層細膩的油彩。
風月里他內斂矜持,從不肯耍嘴上的浪。只從牙縫抽進去一點嘶,再擠出來一點哈。
雖說他的嘴不肯說話,但他濃黑的刀眉會說話。皺起,松下;他圓潤的腳趾會說話,蜷縮,翹開;他溫暖的手掌會說話,向前推,往裡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