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黎明號的汽笛聲,他們麻木地抬起頭,又膽怯地低頭,不敢與車上的人對視。
單無綺看著黎明號。
它經過細心保養,車表鐵皮泛著古銅色的幽光。
單無綺又看向外城公民。
他們無一例外,都有著蠟黃的皮膚、灰敗的眼睛、凹陷的雙頰。
光彩熠熠的是死物。
暮氣沉沉的是活人。
「這裡就是外城嗎?」單無綺收回視線,「他們就是D、E、F級的公民嗎?」
「是的。」麥堯敬業地答,「按照文書上的學名,他們是德爾塔、埃普斯隆和澤塔。」
「他們在挨餓,為什麼?」
「因為他們是外城人。」
單無綺深吸一口氣。
「為什麼要劃分內外城呢?」她的聲音極輕,仿佛自語,「為什麼要把公民劃分成六等呢?」
「如果不按勞分配,大家就不會勞動了。」
麥堯機械地背誦,「每人每天吃一樣的東西,喝一樣的東西,用一樣的東西,基地的懶蟲會越來越多。首長說過,有等級才有動力,大家可以通過貢獻提升公民等級,一切都是為了人類的黎明。」
單無綺徹底沉默了。
她扭頭看向窗外。
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啊。
平等不是平均主義,等級是階級的雛形。
在她被流放的三年裡,詩歌專欄取消,報紙被庸官掌控,百花齊放的戲劇、舞蹈、歌曲被逐一封殺。
主觀比客觀輕鬆,堵上源頭處的泉眼,比掌控洶湧的大海容易得多。
單無綺一路無言。
直至汽笛再次拉響,黎明號在月台停靠,她才重新掛上社交的笑臉。
外城駐守的黨員已經候在外面。
他剃著利落的寸頭,沒有戴帽子,肩上也沒有流蘇。他穿著和四部黨員相同的制式服裝,胸口佩著銅製盾徽。
「日安,梅司長,我是友愛部稽查四隊的隊長,鐵平康。」這位黨員行了個軍禮,「感謝團結部對我部的支援。」
「日安,鐵專員。」梅頷首,「這次異種侵襲有什麼特殊之處?按照以往,就算需要擊斃異種,只需請求執行司的支援即可,為何額外點名調查司?」
鐵平康的視線掃過在場諸人。
待看到單無綺時,他的目光微不可察地停滯了一瞬。
「這次的異種,是由一位前核心黨員異化的。」他道,「他沒有任何攻擊性,也罕見地保留了大部分理智,但他拒絕溝通,並指名要求首長前來相見。」
梅嗤了一聲:「做夢吧。」
「我無權越級匯報,於是向團結部申請支援。」鐵平康的聲音倏而有些沉痛,「調查司司長直接對首長負責,我本想將此事交給司長評判,但發出電報的第二天,我才愕然得知,司長已經在壁外調查中壯烈犧牲了。」
尤娜道:「斯人已逝,說重點。」
「……異種保有理智十分罕見,而且隨時可能暴走,我們的時間十分寶貴。」鐵平康再次看向單無綺。
他的目光多了一絲放鬆:「所幸,上帝眷顧外城,單副官來了。」
梅咳嗽一聲。
鐵平康疑惑地看向梅。
「你在外城駐紮得太久了,消息不太靈通。」梅低聲解釋,「單無綺並未繼任副官,她現在是調查司的見習調查員。」
鐵平康:「……」
鐵平康瞪大雙眼:「什麼!這……」
「所以這個異種是我的老熟人嗎?」單無綺環臂,這寒暄的環節有點過於冗長了,「時不我待,同志,請講重點。」
鐵平康收斂異色。
他再次行了個軍禮:「單副……單專員,這個異種曾是您的下屬,他是一名研究員,全名赫勒瓦爾·施耐德。」
梅沒有告之鐵平康,單無綺已經失憶的事。
單無綺懶得戳破:「走吧。」
鐵平康愣了一瞬:「您需要防護機械和……」
「用不著那玩意兒,老鐵。」單無綺擺擺手,「我來搞定他。」
*
單無綺來到赫勒瓦爾的住處。
整理儀容後,她敲響赫勒瓦爾的房門。
咚咚咚!
無人回應。
門後的世界寂靜得仿佛墳墓。
單無綺嘆了口氣,再次敲響房門。
「單副……單專員竟然變得這麼溫和。」遠處,鐵平康端槍枝援,嘖嘖稱奇,「看來流放的三年裡,她被抹去了不少稜角,和故事裡的血娘子已經相差甚遠了。」
「你信了那些報紙?」尤娜問。
鐵平康搖頭:「自從單副官被流放後,我就沒買過報紙了。」
他望著單無綺的背影,鋼藍色的眼睛裡充斥著純粹的景仰:「中央區的政治手腕無法輻射整個外城,許多外城人仍然記得單副官的好,即使詩歌被禁止,戲劇被封殺,他們依然用自己的方式紀念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