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數百年前,城牆剛剛築起時,這個罪名並不成立。
但隨著基地的封閉化,那個民智開化、百花齊放的逐漸離我們遠去,我們真正成為了「集體決策思維」的一分子,這個曾經炙手可熱的項目,反而成為了一個不可言說的秘辛。
噢,我並沒有在抱怨。
我理解首長做出的決策,屁股決定腦袋,他的視野和我這個小小的研究員不同,他或許眺望著更遙遠的未來。
今天,是我被流放的第一天。
被踹出城門前,我的徒弟用他靈活的舌頭說服了拷問官,我被允許攜帶三樣東西。
我選了記錄本、鋼筆和墨水。
我的徒弟用看白痴的眼神看著我。
「師父,我掏光家底賄賂友愛部,不是為了讓你去外面連載詩歌的。」他說。
「按照現在的嚴打程度,十年內,詩歌專欄一定會被取消的。」我說。
然後,我的徒弟狠狠地踹上了我的屁股。
我的屁股現在都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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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劃掉了一大段話,內容大約有兩行)
我聽到了沙沙的聲響。
這也許會是我的絕筆信。
別了,人類第一基地!別了,我可望而不可即的黎明!別了,我深愛著的這片土地!」
這是一份極具研究價值的筆記。
所有人安靜地對視一眼。
核心穩定地運轉著,以柔和的頻率散發出悅耳的嗡鳴聲。
阮禾小心拈住泡得軟爛的紙張,繼續往後翻頁。
「315年2月19日小雨
我以為我要死了,但我還活著!
我差點被一隻流浪的異種殺死,但異種內部似乎並不團結,當我即將喪命那張腥臭的大嘴時,一隻觸手從天而降,拯救了我的性命。
救下我的,是一隻非常美麗的異種。
我知道,用「美麗」形容異種,是不恰當且荒誕的。
但它的美麗,並非物理意義上的修辭。
我從它的三隻眼睛裡看到了智慧的閃光。
它有著猙獰的口器,但它察覺我的恐懼,將它的口器隱藏得很好。
它像托舉一隻酒精燈似的,小心翼翼地把我帶去它的巢穴。
我被它投餵了很多東西,有石頭、糞便、水果、不知名野獸的生肉等等。
我拒絕了一部分,也接受了一部分。
它一直對我發出一個固定的音節,這個音節無法用現有人類的語言描述,如果硬要拼寫的話,它可以被寫成:karvane。
經過兩天的觀察,我猛然意識到,它把我當成了一隻寵物。
我嘗試過逃脫,但我跑出不到五百米,就被一隻巨大的鳥類抓走,若非那隻美麗的異種及時趕來,我就要喪命在鐵鉗似的鳥嘴下了。
我妥協了。
從我被流放的那一刻起,我作為人類的生命已經結束了,出於生存的考慮,成為它的karvane,也許是我最好的選擇。
噢,一直用「它」來稱呼它,挺不禮貌的。
我給它取了一個名字。
從今天起,它就叫「瓦夏」了。
你好,瓦夏。
你好,世界。
你好,新生活。」
無需尤娜提醒,阮禾自覺向後翻頁。
但這本筆記只有前兩篇是連貫的。
阮禾往後翻,發現了大量草稿和塗鴉。
記錄本的主人似乎在倉促中想要記錄下什麼,但他失敗了,只留下大篇大篇的,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混亂筆記。
阮禾加快了翻頁的速度。
他們終於找到了第三篇成文的筆記。
「瓦夏已經死了,我也即將死去。
經過七年多的相處,我已經能理解瓦夏的語言,它對我發出的音節並不複雜,我們依靠默契和動作完成交流,語言只是輔佐的工具。
但它突然對我說:逃。
我聽懂了它的話,卻沒有立刻明白它的意思,因此,我和它都錯過了逃命的最佳時機。
我們被一群異種抓住了。
我們被飛舞的觸手團團圍住,那群異種對我毫不憐惜,我被擠壓在觸手和觸手之間,幾乎對摺成兩半。
瓦夏發出憤怒的叫聲,但它們下一秒拔掉了瓦夏的口器,讓瓦夏一個音節都無法吐出。
我像豬玀一樣,被它們運到一個部落。
自此,我終於確定,異種擁有自己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