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剝奪了自由。」單無綺附和道。
「但它的出發點是合理的。」阮真莎道。
單無綺再次抬起眼皮。
「基地的資源有限,這是每一位公民心知肚明的事實,無論是否接受過教育,他們都知道自己的肚子有沒有填飽。」阮真莎的聲音十分輕柔,仿佛在講睡前故事,「單副官,您忘記了很多事,但您要知道,人類對貧窮和飢餓的忍耐度,遠遠超過想像的極限,越接近底層,這份忍耐度就越高。」
「越貧苦的人,幸福閾值越低。」單無綺道,「俗稱沒吃過沒見過。」
「九條禁令出台後,乃至第二次人類篩選計劃實行前,外城公民甚至十分配合。」阮真莎道,「團結、友愛、勤勞、共榮,對基地的歸屬感和集體榮譽感支撐著他們,那段時間,因為配合九條禁令而餓死,甚至是光榮的。」
單無綺沉默。
這話聽起來簡直道反天罡。
「但一切毀於第二次人類篩選計劃。」阮真莎道。
「公民們終於受不了了,對嗎?我知道很多人都餓死了。」單無綺問道。
她已經從首長口中聽過這件事。
第一次人類篩選計劃,罪犯直接流放,而良民中,優者入內城,劣者入外城。
第二次人類篩選計劃,三成的外城人餓死在春天裡。
「您的情報網很強大,我有點不敢相信,您真的失憶了。」阮真莎讚美道,「是的,很多人餓死了,但餓死的只有外城人。」
聽到阮真莎的話,單無綺陷入了沉思。
每個人的描述都不可避免地帶著點蒙太奇。
三成的外城人餓死,和只有外城人餓死,完全是兩個量級。
前者是天災。
後者是人禍。
「當外城人勒緊褲腰帶,連地里的種子都挖出來吃掉時,內城人的餐桌上卻擺著塗滿黃油的麵包。」阮真莎搖搖頭,「當外城知道這個殘酷的事實後,他們出離憤怒了。他們扛著鋤頭和鐮刀,第一次集體違反了九條禁令,匯聚在隔斷內城和外城的城牆下,向牆內的人討要說法。」
「他們得到說法了嗎?」單無綺問。
「沒有。」阮真莎答。
「因為落後的教育和閉塞的消息,外城人想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被這樣對待。」阮真莎的語氣一瞬間極其冰冷。
但她的措辭卻是憤怒的,猶如被堅冰包裹的火焰。
「我們——主動遞交辭呈,自願摘下核心黨員的頭銜,從內城來到外城的人,當即明白了首長的用意。」
「熱水都從底部開始加熱,因為加熱上層,只會讓上層的水變成蒸汽逃逸。」
單無綺的腳步微微一頓。
她豎起耳朵,胸腔里的心臟砰砰狂跳。
阮真莎提著提燈,目視前方:「經過商議,我們重啟『集體決策思維』項目,成立了最初的『蜂』。」
第29章 「蜂」與「蟬」(二)
「一開始,我們的想法十分純粹。」
「既然基地的資源已經不足以供養所有人,那我們就離開。污染可以靠核心解決,異種可以靠團結驅逐,我們不必在一片逼仄的窮土上反覆刨食,人類本來可以有更遼闊的未來。」
「但我的丈夫,柳法·波波夫,指出了一個致命的關鍵點。」
阮真莎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單無綺。
她不純藍的雙眸在提燈的光芒下,顯得朦朧而沒有焦距:「您可以猜一猜,那個關鍵點是什麼?」
單無綺陷入沉思。
她遲疑地吐出一個答案:「柳法擔心……他們不想離開?」
阮真莎的眸底流露出一絲笑意。
「是的,單副官。」阮真莎道,「三百年太長了,長到人類已經在這裡紮根。一棵樹要把自己的根系拔起,需要莫大的勇氣,更多時候,他會努力向下延伸自己的根系,向地底更深處尋找水分和養分。」
「所以你們重啟了集體決策思維。」單無綺道。
「所以我們重啟了集體決策思維。」阮真莎道。
單無綺的眉頭狠狠地皺了起來。
這是個看似大義凜然,實則冠冕堂皇的決策。
誠然,羊群會盲目追隨頭羊的步伐,但公民不是羊群,領頭人高高在上的視角,不僅無視了公民的真正訴求,還會將領頭人和公民進行切割。
他們不再是底層人民的發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