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真莎手中的提燈也不再是唯一的光亮。
一團更大,更明亮的光芒出現在黑暗盡頭。
「四部在明處熄滅了大火,而那些隱匿的智者,在暗處為外城收拾了殘局。」
「我醒來時,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婦人坐在床頭,她慈悲地撫摸我的臉頰,對我說:孩子,你們辛苦了。」
「她教誨我,九條禁令固然是苛政,但它是時代的產物,它在特殊時期是正確的。」阮真莎道,「開智意味著混亂,但外有污染和異種,內有貧窮和饑饉,人類需要前進,不顧一切地前進——而在此之前,試錯乃至犧牲是必然的。」
單無綺凝視地道盡頭的光亮。
它越來越清晰了。
「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我激烈地反駁了她。」阮真莎加快腳步。
「我告訴她,外城不接受犧牲,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即使我的心中知道,蜂已經走上了一條錯誤的道路。」
阮真莎道,「那位老婦人聽完了我顛三倒四的哭訴,她告訴我,蜂的出發點很好,但還不夠好。」
「人民並非天生就是愚民,因為愚昧和愚蠢是兩回事。愚蠢是先天的智商不足,而愚昧……是上位者刻意壓縮了他們的視野,讓他們的見識不夠深遠。」
「人民需要引導,人民亟待開智。」
「但現在還不是好時機,至少,蜂選擇了一個錯誤的時機。」
說話間,單無綺和阮真莎走到了地道盡頭。
阮真莎輕聲道:「那位老婦人,是智者們的地下領袖,她在一個月前去世。根據她的遺言,我將她的意識片段,保存在『蜂』殘存的集群意識中。」
單無綺微微睜大雙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團晶瑩巨大的膠質體。
它渾身流竄著美麗的細光,仿佛划過夜空的流星,但它的底色不是夜色,而是雪一般剔透的瑩白。
它懸浮在半空,生化接口插著半透明的導線,承接它的底座明顯是舊人類的遺產,銘刻著新人類難以望其項背的精妙花紋。
「……我的孢子。」零惋惜地出聲。
單無綺本能地想讓零閉嘴,但零破天荒地沒有吵鬧。
他安靜地蜷縮在單無綺的意識深處。
他凝視著他的孢子,猶如凝視著人類霧一樣的未來。
「臨終前,她將這個地下組織託付給了我。」阮真莎仍然提著提燈,「為了人類的黎明,這並非一句空話。基地百廢待興,人類要重建文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我們必須接受生長在半路上的事實。」
單無綺仰頭凝視半空懸浮的集群意識。
「那個組織叫什麼?」單無綺問。
「蟬。」阮真莎答。
蟬,深埋地底十數年,但出土後,只能歌唱一個夏天。
他們承認自己不被這個時代需要,於是他們隱忍地蟄伏,直到長夜破曉,他們才會像蟬一樣破土,向人民發出啟蒙的絕唱。
歌唱的夏天還未到來。
連被埋沒的種子都在春天發芽,但蟬依然深埋在冰冷的地底。
「你帶我來這裡,只是想告訴我這個嗎?」單無綺的視線重新落在阮真莎臉上。
阮真莎仍然提著提燈。
她穿著漿洗過度的黑色長裙,臉上帶著細格黑紗,儼然一副未亡人模樣。
此前,單無綺以為,阮真莎只是過於憔悴。
但在集群意識的明亮光芒下,單無綺終於透過面紗,看清了阮真莎的臉。
那是一張格外蒼白的臉。
仿佛一具行走的屍體。
第30章 「蜂」與「蟬」(三)
察覺單無綺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阮真莎微微一笑。
「我的生命,在加入集群意識的時候,已經和它高度綁定了。」阮真莎伸出戴著長手套的手,輕輕撫摸懸空的巨大孢子,「這個東西,是我們離開內城時,從研究所竊取出來的。蜂群暴亂時,充當中樞的其他人已經死去,他們的意識片段也保留其中。」
「他們的意識還活著嗎?」單無綺問。
阮真莎搖頭。
「身死則魂消,即使我們的身體已經高度異化,但人類的靈魂終究不如異種強韌。」阮真莎道,「他們的意識切片,只是過去的一縷亡魂,他們已經沒有自我意識了。」
阮真莎含笑看向單無綺:「您想見一見他們麼?」
建立「蜂」的人是單無綺的舊友。
即使單無綺失去了所有記憶,但單無綺覺得,見一見老朋友們並非壞事。
單無綺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