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法摘下兜帽的手微微顫抖,但是,當他猙獰的臉暴露在陽光下時,他忐忑的心反而變得平靜了。
阮真莎的目光沒有一絲厭惡。
阮真莎說得是真的。
她不再愛他了。
也不會恨他了。
「……真莎,我快死了。」柳法沙啞地說。
阮真莎看著柳法,蒼白的面容一片平靜。
在柳法無法看到的角度,阮真莎放在膝上的雙手,一點點地攥成了拳頭。
二人沉默時,突然,門外傳來了異響。
單無綺看著懷裡的阮禾:「你要做什麼?」
「我要進去,我要見爸爸最後一面。」阮禾已經恢復力氣,從強烈的震驚中掙脫出來,「我是他的女兒,無論如何,我都應該和他見一面。」
單無綺下意識想要拒絕。
單無綺不希望身邊的同伴過早地捲入漩渦。
她已經入局,是棋子還是棄子都尚未可知,這樣被動且悲慘的遭遇,她不希望在同伴的身上重演。
阮禾的性格並不強硬,聽到單無綺的話後,她沒有立刻用言語反駁。
在單無綺沉默的注視下,阮禾移動右手,搭在腰間的槍柄上。
單無綺閉了閉眼。
夫妻反目,父女相殘,天倫崩壞。
這個基地太殘忍了。
這個時代太殘忍了。
「……處決異種的是執行司。」單無綺低聲道。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單姐。」阮禾笑著,眼底卻有淚意,「讓我進去吧。」
單無綺垂下頭。
她側過身子,為阮禾讓開了路。
阮禾上前一步,對單無綺感激而苦澀地笑了笑,卻並未開門直入,而是禮貌地敲了敲門。
屋內傳來幾聲異動。
阮真莎看著幾乎要縮進地縫的柳法,嘆了口氣,問道:「誰?」
「是我,媽媽。」阮禾柔聲道,「我想給客人添一杯茶。」
阮真莎看著柳法面前的茶杯。
柳法一口也沒有喝。
他的臉龐已經高度潰爛,想必黑袍下的身體更加千瘡百孔。
阮真莎看向柳法。
「進來吧。」阮真莎道。
阮禾推門而入。
人還是那兩個人,絲毫未變,茶還是桌上的那杯茶,一口未動。
阮禾走在前面,單無綺猶豫片刻,沒有跟上去。
她輕輕掩上門,垂下的手臂化為細長的觸手,監聽著裡面的動靜,另一隻手臂搭在腰間的槍柄上,有一下沒一下摩挲著保險栓。
阮禾看了一眼茶杯,又看向披著黑袍的柳法。
在阮禾進來之前,柳法重新戴上了兜帽。
「先生,您願意聽一聽我的故事嗎?」阮禾問道。
阮禾的眼睛像極了阮真莎,但她和她的母親不同,眼底沒有歷經滄桑的冰冷,而是年輕人的溫和與活氣。
柳法安靜地看著阮禾。
良久,甚至阮真莎都以為,柳法下一秒就會失控時,柳法坐直身子,向阮禾輕輕地點了點頭。
阮禾笑了笑,和這位身穿黑袍的神秘客人,說起了過去的往事。
「我是跟隨我的父母來到外城的,我本來是個內城人,但我並不怪他們……」
「鄰居接濟了我們一整年……」
「父親去世了,我和媽媽在他的靈柩前哭了很久……」
隨著阮禾的講述,柳法的身體一點點放鬆下來。
單無綺站在門外,虛虛地握著槍柄。
「裡面情況如何?」單無綺在大腦中對阮真莎問道。
「……真神奇。」阮真莎的語氣帶著一絲起伏,「柳法……他的靈魂平靜下來了。」
單無綺沉默。
至少,這算是一件好事吧。
「我考入四部,其實不是全靠我的努力,我在內城接受了8年的教育,我的起點,本就比外城人高上許多。」許久,阮禾的故事接近尾聲,「而且團結部中,閻老……父親的老朋友很照顧我。」
閻銀華主持了柳法和阮真莎的婚禮。
如今雖然物是人非,但三人的情誼非比尋常。
阮禾的故事講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空由藍轉金,血紅的夕陽撒在玻璃窗上,仿佛神明投下悲哀的瞥視。
但故事終有結束的一天。
人……也終有別離的一天。
柳法安靜地看著阮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