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娜接單無綺出獄,兩個人拎著大包小包,不像出獄,像搬家。
單無綺敏銳地察覺友愛部的友善。
「外面發生了什麼?」單無綺問。
給柳法的肉身下葬後,阮真莎的精力萎靡了不少,剿滅「蜂」的信念支撐著她的生命,柳法的靈魂被單無綺收走後,阮真莎的健康狀況急轉直下。
阮真莎養病期間,單無綺失去了情報網。
尤娜咬了咬嘴唇。
「他們在行刑場上。」尤娜說。
「行刑場?」單無綺疑惑地重複這個充斥著血腥氣的名詞,而後,臉色驟然變得蒼白。
這裡是人類第一基地。
思想考試怎麼會只是一場考試呢?連出題人都由最公正無私的伊甸擔任,在人情世故的四部,這意味著把昔日的過失都拿來上秤。
有些東西不上秤只有四兩,上了秤卻有千斤。
單無綺捏緊尤娜的手:「其他人呢?他們……」
「他們都很好,他們都通過了。」尤娜的前半句話讓單無綺鬆了一口氣,但後半句話,讓單無綺放下的心再次懸到了嗓子眼,「但是,行刑的人是閻老和薩摩。」
單無綺狠狠皺眉:「薩摩?為什麼是薩摩?」
薩摩不是被革職了嗎?就算復職,他也只是司長,怎麼會和閻銀華一起……
單無綺突然愣住。
而後,她猛地想明白了什麼,深深地吸了一口涼氣。
薩摩贏了。
喪鐘早已敲響,在她還在獄中的時候。
尤娜擔憂地扶住單無綺,卻發現單無綺臉上流露出的既不是悲傷,也不是震驚,而是一種複雜的欣慰。
單無綺反手握住尤娜的手腕,力道大得嚇人。
她的臉上扯出一個古怪的笑,像是哭一般:「我們……去行刑場吧。」
*
沒有通過思想考試的黨員,被逐一押解到行刑場。
沒有人不知道思想考試的意義,交上試卷的那一刻,他們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過去,在新舊勢力的鬥爭中,並非所有新生的,都能取代老去的。
那些被押解的黨員中,有相當一部分做著舊夢,他們認為首長永垂不朽,認為太陽永不西沉,認為總有一些人可以逃過時間的懲戒,永遠地坐在那個極高的位子上。
但萬物皆不能長青。
思想考試是針對黨員的篩選,單無綺來到行刑場時,聽到了一片哭聲。
這是同胞之間的戕害,再偉大的立意,都無法掩蓋這一殘酷的事實。
「我對基地無比忠誠啊,為什麼!為什麼……」一個黨員哀嚎跪地。
押解黨員的人也是黨員。
考入四部後,黨員仿佛加入了伊甸園,遠離了人間塵囂。平民的哭聲和眼淚,不再傳入他們的眼睛和耳朵,猶如高天上的雲彩不會向地上的泥土俯首。
但現在,世界開始沉墜。
「我是無辜的……」綁上行刑架時,即將被處刑的黨員啜泣地呢喃。
「你是無辜的,沒人不知道。」為他上綁的黨員說,「但這就是代價。」
「代價……」
「短短三年,基地發動了三次人類篩選計劃,但四部黨員都免於此難,基地再困苦,最好的衣服和食物都分配給了我們。」黨員為即將死去的同僚綁好最後一根麻繩,「現在輪到你們了,今後,也許還會輪到我們。」
被綁住的黨員沉默。
他垂下頭,流下一串眼淚。
另一組行刑台上,一名友愛部黨員給昔日的同僚綁著繩子。
他們一個是薩摩的下屬,一個是喬納森的下屬,二人的班次排在一起,時有齟齬和摩擦。
薩摩的下屬綁緊麻繩,喬納森的下屬毫無掙扎,一言不發。
「你為什麼不說謊?」薩摩的下屬手下用力,手套勒出深重的痕跡,「你平日裡滿嘴謊言,為什麼關鍵的時候卻不撒謊保命?」
喬納森的下屬抬起頭:「阿廖沙……」
「別叫我的名字。」薩摩的下屬啐了一聲,隨後語氣又低落下來,「我們是敵人。」
「我是騙你的,阿廖沙。」喬納森的下屬輕輕地笑了一下,「我的妹妹沒有死,我根本就沒有妹妹。我坐過船,外城人打破城門的那天,我偷來了一張船票,擠上了逃命的船。」
薩摩的下屬垂眸。
他說:「你夜裡一個人去過墓園,在墓碑前放下了一隻紙船。你妹妹的名字叫丹妮。」
喬納森的下屬失語。
他垂下頭:「喬納森答應過我,會為我的妹妹復仇——但他卻先死了,逃兵一樣。」
「所以你也當了逃兵。」薩摩的下屬說。
「我這樣骯髒的人,不配走入光明。」喬納森的下屬說,「而且,忠誠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