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牆者看向波利。
波利的球狀身體上下飄浮,他顯然有很多話想說,但他醞釀了許久,最終只吐出了一句話:「基地有罪,但人民無罪。」
築牆者看了波利很久,而後主動道:「我知道我想去哪裡了。」
他本來在內城無頭蒼蠅一樣亂轉,單無綺帶他穿過城區時,他也沒有流露出任何目的。但被點破築牆者的身份後,他仿佛突然找到了回到基地的意義,帶著單無綺和波利向中央區走去。
中央區是內城的中心,無數政策皆在此制定。
築牆者是基地的建造者,對基地的每一寸土地都十分熟悉,即使他因為未知的原因離開了三百年,但他對這裡依然熟悉得仿佛昨天才離開。
他帶領單無綺來到研究所。
研究所還是原來的模樣,形似雪白的方尖碑,尖頂上懸浮著巨大的核心。但從前進進出出的白大褂研究員都不見了,它變成了一座沒有人氣的冰冷建築,仿佛一座冰冷的白色墓碑。
巨大的核心是「伊甸」的眼睛之一,波利的屏蔽能力在研究所附近完全失效,但神奇的是,「伊甸」依然沒有發現單無綺等人的蹤跡。
築牆者拆開研究所的門禁。
這個過程動靜極大,但伊甸的眼睛仿佛失靈了一般,沒有發出任何預警。單無綺盯著築牆者的手臂,遒勁而有力,拆除門禁於他而言,大概只是舉手之勞。
三百年前,他和他的同伴僅靠人力修起高高的城牆,那偉大的工事在末帝口中是人類的第七大奇蹟,即使如今有機械造物的助力,也無法完全復刻這樣的奇觀。
單無綺突然理解了三百年前,那些人類的恐懼。
築牆者有著遠超人類的力量、智識和遠見,他有著人類的皮囊,但誰都知道他不是人類。一個偽裝成人類的未知存在融入到人群中,即使這一刻他釋放著善意,但誰能擔保他下一刻不會變得瘋狂呢?
單無綺盯著自己的手,心念一動,一枚枚鱗片浮出光潔的皮膚。
她也不是人類。
即使老大哥——上一任首長親口為她背書,但她內心深知,她在人類眼中絕非同類。
內城恐懼她,因為她非人的身份和龐大的能量。外城愛戴她,卻並非因為視她為人類,他們僅僅是認可「單無綺」這個存在。
單無綺盯著築牆者的背影——離開基地時,築牆者又在想什麼呢?
「跟我來,我們到地底去。」築牆者嬰兒藍的眼睛盯著地面,視線仿佛穿透層層泥土,徑直看到了地底的異常。
築牆者帶路,單無綺和波利隨行。
研究所於築牆者和單無綺,都不算是故地,但對波利來說,這裡寄託著太多的過去和感情。
他嗡嗡地飄在隊伍最後面,當他們路過一連排空蕩蕩的實驗室時,波利罕見地流露出深沉的悲哀。
「都沒有了……」波利輕聲呢喃,「都沒有了……」
研究所里的黨員去了哪裡,沒人知道。
在單無綺離開基地前,藍心所長已經向單無綺明牌——
研究所是一個巨大的狼人殺現場,每一個黨員都注射了血清,沒異變的拿手術刀,異變的綁上實驗台,每天都有好幾個黨員死去,而研究所也一直在對外招收新的黨員。
單無綺希望研究所的人只是撤離了。
築牆者一路下行,他孩子般輕靈的神色的臉龐也一點點變得成熟、堅定,他踏出的每一步都仿佛在解鎖塵封的記憶,當他們來到地底深處的巨大空間時,築牆者已經完全變了模樣。
築牆者沉靜地看著前方,神韻宛如假寐的雄獅。
單無綺也陷入沉默,她怔怔地站在築牆者身後,兩隻帶著鱗片的手垂落在大腿兩側,而後,一點點顫抖地攥成拳頭。
「老大哥……」單無綺的聲音沙啞如鳥鳴,「你為什麼……在這裡啊?」
老大哥,人類第一基地第36任首長。
他的第一次死亡在注射血清時,第二次死亡在伊甸向末帝提出三問時,第三次死亡在末帝的隨手一撣中,第四次死亡在舊臣赫利克斯卿的長矛下。
無人能愚弄死神四次,但首長做到了。
那支血清賦予首長在生死之間遊走的神奇能力,而單無綺也早已知曉首長的第四次復活。
他挖開了自己的棺材,於靜謐無人時破土而出,他沒有遮掩自己的行跡,那口空蕩蕩的棺材是他留給單無綺最後的信號——
我已醒來,不要忘記你我之間的約定。
築牆者沉靜地站在原地,嬰兒藍的眼瞳流動著非人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