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住了首長的心臟,首長垂下頭,溫和地看著她。
「多謝你,還有,對不起。」首長輕聲道,「人類的重擔,終究還是落在你的肩膀上了。」
「為了人類的黎明。」單無綺道。
「為了人類的黎明。」老大哥道。
噗呲。
單無綺捏碎了首長的心臟,它又輕又薄,仿佛燒得極脆的玻璃。首長在末帝手中尚且沒有死去,但他在這隻少女般纖弱的手下,死去如一隻脆弱的雛鳥。
無數猙獰、鮮紅的血肉從伊甸的主機體上窸窣剝落,仿佛一場異色的雪。單無綺安靜地站在主機體前,首長極其憐愛她,連殺死他的那隻手,都沒有沾染上一絲血跡,潔淨得仿佛被雪水洗過。
黯淡的信號燈一盞接一盞亮起,伊甸的機械音響起:「……哇哦?發生了什麼?我回來了?!」
它欣喜至極,也興奮至極。
它被末帝驅逐離開,又被首長鳩占鵲巢,在資源貧瘠的外城苦苦熬了數年。但它的話戛然而止,好像連舌頭也一起吞了下去。
「……單、單副官?」伊甸謹慎地開口,它還記得單無綺的命令——她依然是老大哥的副官,「你怎麼哭啦?」
單無綺很久沒說話。
眼淚如決堤的河水從單無綺雙眼中落下,她用手捂臉,又恍然想起正是這隻手殺死了老大哥,又顫抖地放下手,像絕望的小獸一樣把手捧在胸前。
波利飄了過來,在單無綺身邊無助地打轉。
築牆者沒有動,他眼底非人的流光漸漸淡去,似乎剛結束一場漫長的遨遊。
「……你該叫我首長了,伊甸。」良久,單無綺道,「上一任首長死了。」
她沒有老大哥了。
她再也沒有老大哥了。
*
單無綺的歸來讓無數基地公民陷入狂喜,尤其,她還殺死了暴虐的首長,那在基地中稱王的怪物。
許多人圍繞在單無綺的周圍,有單無綺熟悉的,也有單無綺不熟悉的。他們齊齊讚美單無綺的英明、仁慈和果決。
「您在歸來的第一天就殺死了那個人。」讚美的人甚至不願意給老大哥一個具體的稱呼,「您真是我們最好、最好的首長。」
單無綺沒有說話。
溢美之詞轟鳴如雷,老大哥在單無綺離開的數年積攢了無數殘暴的惡名,而殺死老大哥的單無綺,也毫無意外地成為了人類的英雄。
人群逐漸散去,一隻溫熱的手握上了單無綺的手。
單無綺抬起頭。她在很早之前就陷入了神遊,那些讚美於她不過是割在心頭上的一道道刀口,她無時無刻不深陷痛苦之中。
「你還好嗎?」那人是梅。
看著梅擔憂的臉龐,單無綺勉強笑了一下。
「我很好。」單無綺道。
但單無綺一點也並不好,相反,她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
尤娜依然是她的副官,只是這一次,她終於成了名正言順的副官。她在單無綺離開的三年積攢了盛大的聲望,她的風頭幾乎不亞於當年的單副官。
但單首長——當她第二次從牆外歸來後,幾乎成了一道寡淡的影子。
尤娜為她草擬文件,四部為她打理政務,她日復一日地、沉默地坐在會議桌上首處,幾乎從不開口。
波利嗡嗡道:「你打算怎麼辦?親愛的小姑娘。」
波利所指的,是他口中的人類的第四條路。
捨棄肉/體,以靈魂的形態進入那道白門,在蓋婭的世界裡獲得永恆的生命,和永恆的安寧。這是波利提供的第四條路,但單無綺每一次、每一次都無法徹底說服自己。
她沒有可以商量的人。這是關乎全人類的重要選擇,她孤零零地站在命運的岔路口上,這一次,她的身邊連老大哥都沒有了。
「也許我該告訴你真相。」築牆者道,「你也許知道,我並非這顆星球上的生命,而是來自天外文明。」
單無綺抬起雙眼。
她已經沉默地思索了許多個日夜,她緩緩點頭。
「那智械的僕人欺騙了你。」築牆者扔下炸彈。
單無綺沒有說話。
她沉默地盯著築牆者的眼睛,他的眼睛依然如嬰兒般澄澈,是這顆星球上的人類無法比擬的、美麗的藍。
「智械的僕人——蓋婭的能源已經告罄,覆滅人類帝國的那次大災變,已是它對這顆星球的最後一次干涉。」築牆者輕聲道,「十三年前,當波利踏入那道白門時,白門尚能一直存在,但三年前,當你踏入白門時,那白門卻僅僅只能存在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