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前傷口血流汩汩,片刻時間,竟染得身子猶如血里撈出來一樣,仿佛才從戰場歸來。
二十年前,他每每從戰場歸來,也傷得這麼重。鮮血淋漓。
那時候,她沒有見慣他受那麼重的傷,每次害怕得要暈過去。
他就說,別擔心,死不了的,只是皮肉傷得厲害了。
她於是一面小心地別開目光,一面給他仔細地給他包紮。
他說,她的手法溫柔得像他娘親。
他娘親也給他這麼包紮過麼?
他沉默了,便岔開話題。
那時候她還很為他擔心,也不知到底是擔心他會死在戰場上,她從此沒有了依附,還是單純地擔心這個十幾歲的少年郎,受傷時會不會很疼很疼。可他是打落牙和血吞的個性,起初,哪怕在她的面前,不曾喊過一聲疼,甚至覺得她每次要這麼問他很煩人。
所以她想,他是不怕疼的。
至於現在,他已不是二十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他是孤坐帝位二十年的冷峻帝王。
那時候不疼,現在難道就會疼麼?
——那時候不曾愛上她,現在難道就會愛她麼?
悔恨罷了。
陪了他四年,便是一個用慣了的杯子打碎了,也得有些心疼,何況一個大活人。
除了悔恨,還有什麼嗎?沒有她,照舊活得好好的,沒病沒災,平安順遂,坐擁偌大江山,萬人之上,恐怕連午夜夢回的時候,都夢不到她罷。
稚陵別開臉,冷笑了一聲,說道:「陛下,我這些問題的答案,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何必演戲騙我。是因為我,對你來說,又有什麼可利用之處了麼?」
她強迫自己冷靜鎮定下來,不要再因為從前舊事再傷什麼情,再有什麼心緒的起伏,過了這麼多年,前塵往事,前生的她早已變成了黃土坡上的一抔黃土才對,這些事情,執著本沒有什麼意義。
可沒有想到,那些事,卻仿佛是昨日發生一樣歷歷在目。
她忽然也覺得臉上冰涼。抬手一撫,滿手心的水澤,竟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了。
即墨潯費力揩了一把唇邊血漬,搖頭,微弱的聲息還在否認:「不是,不是的,……」
稚陵看著他從來是運籌帷幄之中,今日卻這樣狼狽。時隔這樣多年,幾千個日日夜夜,他已非二十年前那個銳氣不可當的少年。他容顏依然俊朗,輪廓卻益發鋒利,連同他的目光,似乎也更幽深不可捉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