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在解放前,經營典當行,傅驤已故髮妻娘家開古玩店,兩家因有生意往來,遂結成兒女親家。解放後兩家的生意都收歸國有,傅、杜兩家齊齊改行。哪料想後頭十年動盪,還是受了成分不好的波及,在國營文物商店工作的他被關進牛棚接受改造,認識了同樣因為出身不好成分差而被關押改造的吳靜殊。
吳靜殊當時年紀還輕,人又瘦弱,干不動重活,他已成年,雖然看起來是文弱書生,但還有些力氣,能幫她一把就幫一把;牛棚歲月多艱,他衣服褲子壞了,總是她偷偷拿去縫補好,再悄悄放回來,卻從未同他說起過一個字。
後來動盪結束,他回到國營文物收購店工作,吳靜殊考上大學,他們自此鮮少往來,但他總記得那艱苦歲月里,兩個年輕人彼此幫扶著走過的日子。
他們上一次相見,是在他老妻的追悼會上。
她獨自前來,送上一支白菊,對他道一聲「節哀」,便匆匆離去,如此轉眼又是十年。
「吳先生看起來身體健旺、精神矍鑠。」傅其默說起在天山腳下的偶遇與經歷。
傅老爺子一邊吃菜,一邊聽孫子講述在連前路都看不清楚的暴風雪之中,驅車開至半山,引擎不敢熄火,就一直開著,在雪地中等足五個小時,焦慮、擔憂,直到步行上山的救援隊身影出現在漸漸被雪掩埋的越野車前大燈照射範圍內,一顆七上八下的心落回原處,又在半人多深的雪地里依靠全地形地圖引導,開回山下村子裡尋求幫助的過程。
老爺子聽到緊張處,操起酒杯,喝一大口黃酒,「那救回來的姑娘,後來怎樣?」
怎樣啊……傅其默替祖父續上半杯酒,「縣醫院的醫療救助手段有限,我們早晨出發直接送她去省城最好的醫院,醫生說她福大命大,沒把一條小命交代在山上,只是左腳兩個腳趾實在保不住,需要切除,往後不能穿露趾涼鞋了。」
傅老爺子輕嘆一聲,「這麼不知愛惜自己……幸好撿回一條命來。」
轉而又叮囑孫子,「你也不要總同那幾個喜歡玩極限運動的混在一起,什麼翼裝飛行、高空跳傘、深海潛水……刺激倒是刺激,嚇人也實在嚇人!」
傅其默拍一拍祖父布滿老人斑的手,「我出門一定會先同您打招呼,也不會未經訓練就去嘗試危險係數高的項目。」
老爺子尤不放心,「林大、黃二若再叫你去參加極地冒險,儘管告訴他們:我爺爺不許我去!」
傅其默失笑,「好好好,我一定轉告林大、黃二他們。」
祖孫倆吃過午飯,自老房子裡出來。
傅其默推著自行車,注視祖父跨過門檻,反身左右拉攏黑色漆水已經有些剝落的大門,落鎖。
一老一少並肩往外走。
傅驤雙手負在背後,微微側身抬頭看著比自己高出一頭尚且不止的孫子,「你那工作室還開不開得下去,要是開不下去,就關了它,回家來繼承家業!」
他與老妻一共生了五子二女,只得兩兒一女活了下來。其默父親是他們的幼子,出生沒多久他便被關牛棚,小兒子由妻子一手帶大。他心中始終覺得愧對老妻幼子,多年來總想諸多補償,可老妻一去,小兒子同他親近不起來,長子嫌他偏心,長女坐山觀虎鬥,他滿腔厚望到頭來全落在孫子其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