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老不以為忤,笑一笑,在電腦觸屏上指一指。
教室里連繫里前來捧場的教授連眾多學生順著牧老的操作望向大屏幕。
屏幕上是放大的一葉扁舟以及站在船頭的詩人。
「仔細看人物的衣袂,風朝哪兒吹?」牧老移動畫面,「再看天上的雲、江邊的樹,風向如何?」
經此一點,聰明的立刻恍然大悟,「啊……」
反應慢些的,也很快明白過來,「原來如此!」
徐見微在牧老指向畫面中人物的衣袂時,便發現自己犯了低級錯誤。
扁舟逆風順水,船頭詩人的衣袂,卻朝詩人身前飄去。
「畫畫啊,要忠於畫理,可更要忠於自然。」牧老語重心長,「要多觀察生活啊。」
徐見微緩緩坐回座椅上。
牧老展示另一幅小品。
不足三尺斗方的畫芯,用質地頗佳的淨皮生宣,繪著一幅江南即景:一條綿延小河,右岸春風輕拂柳如煙,左岸高低錯落枕水人家,遠遠一座石拱橋掩映在煙柳深處,一艘烏篷船仿佛「欸乃」有聲地搖進橋洞裡去,近處一列石階由岸上延伸至水邊,有胖胖孩童蹲在臨水的台階上,雙手捧面,看著鴨媽媽帶著幾隻小鴨在河面上游過,上方一戶人家的支窗里探出半個人來,招呼小童回家吃飯。
「這位同學選擇匿名點評,名字我就不提了。他非常懂得揚長避短,沒有選擇大視角大場面,畢竟要說畫風景,遠有劉松年、張擇端,近有傅抱石、張大千,想跳出先人已有的成就,自成一派,並非易事,也很容易落入技巧有餘而體悟不足的窠臼。」牧老笑眯眯道,「反觀這位同學,他以一個極討巧的視角,由小小一方,有情有景,有人有物,把江南的春天與生活,生動地展現出來。構圖、用墨的出色,彌補了她筆力上的不足。」
在座師生們交頭接耳議論起來,徐見微尚算鎮定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起來。
師生們不曉得,他卻一眼就看出來,這幅被牧老不點名表揚的小品,出自有痕之手。
當他關在畫室里創作富春江月夜圖無暇約會時,有痕會幫他到食堂打飯,送到畫室里,監督他吃飯。趁在畫室中陪他的工夫,用幾天時間,畫了這幅小品,甚至連這張畫芯用的淨皮宣都是從他的橫幅上裁下來的邊角料。
哪成想,她近乎湊熱鬧交上去的小品,勝過了他精心繪就的六尺對開橫幅。
等到下課,有痕往外走時,被等在門邊的牧老助理叫到一旁
牧老的助理是個白胖溫暾的中年男子,戴一副無框眼鏡,笑起來慈眉善目,殷殷叮囑,「小陸同學,有空來牧老工作室一趟,牧老周二至周五上午都在。」
同學們又有幾個不是人精?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
待牧老同助理走得遠了些,紛紛上前來恭喜有痕,得牧老青睞。
可有痕無心客套,她抬眼尋找,隔著散課後走廊上熙攘熱鬧的人流,穿過無數人投來的視線,有痕望進徐見微眼。
那雙往日裡充滿歡喜寵溺眼神的眼,忽然迢遙冷淡。
那之後,徐見微足足三天未同有痕聯繫,不接電話,不回覆信息,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