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六月,院子裡的凌霄花開至盛極,累累墜墜的花朵瀑布似的,從花架上傾瀉而下,落花鋪了一地。
有痕在花架下頭找到二老。
外祖父雙手負在背後,手心裡捏著播放器,耳朵里插著耳機,搖頭晃腦,看樣子在聽浦劇,外祖母則半靠半坐在畫架下的長椅上,手捧尤克里里,正彈奏世界名曲——小星星。
小星星已彈得似模似樣,節奏與旋律近乎完美。
二老身處同一空間,倒誰也不打擾誰。
老太太看見外孫女,收起尤克里里,「來了?」
有痕雙手奉上點心,「鴻口糕團店的海棠糕。」
老太太接過點心,難得露出一點笑意來,「鴻口糕團店還開著啊?多少年沒吃過它家的海棠糕了。」
又去招呼老伴,「老頭子,有儂頂歡喜的海棠糕。」
轉過頭來,甚至額外對有痕講了句往事,「老底子它家的小開阿蘇,同我和你外公一道在學堂里讀書,天天帶他家做的點心來請我們吃……一晃眼七十年過去了。」
也只肯多說一句而已,照舊不願外孫女久留,「回去罷,我同你外公都滿好,不必惦記。」
有痕從善如流,辭別二老,又去小叔叔小嬸嬸家探望祖父母。
小叔叔小嬸嬸不在家,只有一位請來做家庭護理的阿姨應門。
推開門見是有痕,家庭護理員側身讓她進屋,又飛奔回臥室安撫問「是不是皓皓來了?」的老祖母,良久才返回客廳。
「大哥、大姐參加校友會去了,爺叔出門散步了,老阿姨今天比較暴躁,一直在問皓皓來不來。」護理員嘆息一聲。
她來這家做家庭護理時間不短,老太太大多數時候糊裡糊塗不認得人,偶爾神志清醒,轉瞬便又不記得。
被她一心惦念的孫子總是忙,長久也不回來探望一次,常來常往的孫女,她偏偏認不得,也不知道該替誰覺得悲哀。
不過一歇歇工夫,老太太在臥室里又鬧起來,「是勿是皓皓來了?」
幾分鐘前的事已統統忘得精光。
有痕哪怕同祖母並不親厚,見此光景,也不免心下淒涼。
從小叔叔家出來,有痕在樓下坐在車裡,悵惘良久。
明明是她的親人,可她在他們眼裡心裡,仿佛多餘,她在與不在,來或不來,無關緊要。
有痕自嘲地想,她大抵是合家歡電影裡無足輕重的配角,連台詞都少得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