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多少日子了。」田玉林臉更加陰沉。
田香雲怔了下,在沙發上坐下,有些失神:「還有多久?」
「看能不能撐過這個冬天吧。」
田香雲沉默下去。雖然她跟陸起元沒什麼真感情,陸起元更多把她當個保姆,她呢,也不過把他當棵搖錢樹。
可眼下這棵樹真要倒了,她還是生出一股無依無靠的慌張來。
田玉林卻沒空注意這些:「二姐,這段時間很關鍵,你一定得幫我,讓姐夫走他的人脈給我活動活動。」
「我幫你了。」田香雲不高興,「好話給你說了一籮筐,再說他該煩了,他現在什麼脾氣,你今天又不是沒見到。」
看到了。
「也是賤,」田玉林又笑又恨,「我為了他的病勞心費力,他一點兒好處不給,人家不稀罕他,他偏偏要往上貼,貼不上還生氣。」
「氣狠了,興許就丟開了,」田香雲道,「他們父子又沒什麼感情。」
「不,二姐,你不了解你丈夫。」田玉林冷笑,「他要面子,他老丈人和大舅哥都死了,他還在跟他們較勁,想陸回舟走他鋪的路,這事兒他不會輕易丟開的。」
「那你說怎麼辦?」田香雲皺眉,「不然你跟陸回舟緩和緩和關係?你不是說他那個基金比你姐夫還有用?」
「不可能了,姐。」田玉林點了根煙,眉頭擰成川字。基金會那場會議上陸回舟向他投來的一瞥,還有陸起元病房外他那句「你有心」,已經很能說明問題。
「也是。」田香雲說。
她實踐過。剛發現自己生不了孩子那些年,她很是花了心思想跟陸回舟拉近關係,奈何她這個繼子是刀槍不入的,他對誰也挺有禮貌,但誰要想跟他拉近關係,他眼裡的疏冷足能叫你知難而退。
那要如何是好,田香雲替弟弟發愁,田玉林卻吐了口煙,拿定了主意:
「還得靠陸起元。他頑固,我就讓他徹底對他的好兒子失望,推我上去,好幫幫他沒用的兒子……」田玉林說著,漸漸目露精光,「姐,我知道怎麼做了。」
*
1998年。
第二天是周六,天下著雨,陸回舟沒去醫院,驅車到夢溪園——他老師方溢之的住處,登門拜訪。
「你看看這份報紙。」
方老性情利落,慣於單刀直入,見他進來,不等他張口,先把手上的報紙遞給他。
是份本地報紙,健康新聞一欄,報導了明康醫院泌尿外科對腎癌手術的「最新進展」,報導很短,但「改良」「創新」等字高頻出現。
「是要捧殺你啊。」摘下老花鏡拋在桌上,方老沒好氣地說。
「您不必生氣。」陸回舟知道他血壓不好,反過來開口勸慰。
「你一向沉得住氣,這回怎麼著急了?」方老不解地問。
部分切除術的事,陸回舟跟他探討過。
方老當時坦言過他自己的看法:人們厭惡癌症、害怕癌症,為了消滅腫瘤不惜代價,以至於往往忽視了身體本身這個根基,忽視了生存質量。
以腎癌的高復發率和腎臟功能的重要性看,對一部分適用患者,嘗試採用部分切除術,方老是贊成的。
這是基於他多年所接觸無數例病人而形成的直覺。
但醫學、尤其是現代醫學不能只憑直覺,方老建議先在一定範圍內探討、驗證、形成共識,成熟穩妥再往下推。
不料陸回舟先斬後奏,給了他個「大驚喜」。
「你這冒然一改,觸碰了多少人根深蒂固的觀念,傳揚出去,」方老點點報紙,「等著吧,有你好受。」
陸回舟恭敬聽著,神色沉靜:「是我輕率了。不過,既然已經有人代為[宣傳],這件事,我想趁機往下推。」
「往下推?」方老審慎地打量著這個一向沉穩的弟子——他承認「輕率」,但並不打算改。
他天賦卓絕,又實權在握,三十多歲的年齡,掌控著國內最頂尖的泌尿科室和勢力龐大的醫學基金。
這樣的他,偶然激進也不奇怪。
但是,「你想施展抱負是好事,拿患者冒險不行。」
方老臉色嚴肅:「哪怕你認定你的想法是對的,也要小心驗證,沒有足夠的數據支持,不能急於推廣!」
陸回舟沉默了一瞬。他並沒有什麼「抱負」要施展,也無意拿患者填他的前途,但所有人都以為他有,老師也不例外。
陸回舟想過解釋,只一瞬,又咽回去。
他平靜遞過一沓資料:「老師,我聯繫一些地方醫院,收集了部分因復發最終導致雙腎切除的病例。」
方老看他一眼,把老花鏡又戴回去,細緻地翻看起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