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這個,沒有別的?」他不甘地問。
「你是個好醫生, 有天賦, 有仁心, 我希望你能放下壓力,走得更遠、更順。」
滿分答案, 但蘇煜仍有點兒失望:「翻譯成人話,還是看我是頭好騾馬,怕我撂挑子不干。」
「捨得不打麻藥縫二十針的人,不會撂挑子不干。」陸回舟眼睛深深看向他。
蘇煜頓了一瞬, 抬槓道:「那可不一定, 我想撂就撂。我是喜歡手術,但只喜歡心無旁騖地手術。」
「不過,」蘇煜抬起頭, 看向陸回舟,眼睛明亮而鋒銳:「師祖這麼說,是不是認可了我這個徒孫?」
「你很優秀,不需要誰認可。」陸回舟下意識說。
「我需要!」蘇煜也下意識說。
說完他僵了僵:「不是, 我當然不需要,我意思是,我這麼優秀的徒孫, 你認一下也不損失什麼……」
媽蛋,他這是在說什麼鬼?
蘇煜有些抓狂,不過他好像知道自己為什麼失望了。
他想他們的關係得到陸回舟的確認, 好像不這樣,他就名不正,言不順。
這是他打小就有的毛病,不被明確接納,做得再好,他依然感覺自己是那個沒人要的孩子。
「所以師祖到底要不要我這個徒孫?」事已至此,蘇煜乾脆霸氣逼問。
陸回舟靜了靜:「要。」
這麼平淡?「您也不用勉強,強扭的瓜不甜。」
「不勉強,只要你不覺得我麻木不仁。」
咳,蘇煜臉上有點掛不住,但還是聽出這是承認他的意思,嘴角不由揚起來:「師祖,我會好好孝敬您的。」
「不用。你把自己養活就不容易。」
嗯?蘇煜正品味這是什麼意思,聽見陸回舟問:「什麼是[人機]?」
「人機就是——」蘇煜說著,僵了下,「什麼人機不人機,師祖聽岔了,這江邊風大。」
風確實大。蘇煜說話時靠近陸回舟,影子沒什麼重量,幾乎被吹進陸回舟懷裡。
在潮濕的江風中,陸回舟似有若無,聞到一股極淡的清甜。
是蘇煜床單和衣服上附著的那種洗滌劑的味道。
陸回舟不自覺看了眼蘇煜頸側,又很快錯開視線。他伸手想扶蘇煜站遠,但手指還沒觸及他,蘇煜忽然開口:「師祖,再見。」
時間到了,蘇煜的身影閃了閃,突兀消失。
天地悠悠,江流潺潺。
白紗般的月影下,只剩一人,身姿挺拔,孑然獨立。
師祖、孝敬。
那人想了想這些詞,沉默轉身,走回車子。
*
江上這盤明月也同樣籠罩著城區。
田玉林驅車把胞姐田香雲送回陸家小洋樓,踩著夜色,替她拿下車後的大包小包。
「累死了。」田香雲抱怨地錘著肩膀,「你姐夫越來越難伺候。」
「到了這個階段都是這樣。」田玉林臉色有些陰沉,「你守他一兩夜能怎樣,做做樣子都不肯?」
做做樣子?田香雲斜起眼睛看了眼弟弟:「你沉著臉給誰看?我樣子做了二十年,還沒做夠?我們倆是誰有求於他?你搞搞清楚。」
「對不起,二姐。」田玉林立刻道歉,臉上的陰沉也變成一種深深的疲憊,「醫院的事兒太煩心了。二姐,我害怕,你知道的,我不願再過我們小時候的日子。」
五十多歲的人了,還像小時候一樣,田香雲嘴上罵著他「沒出息」,心卻軟下來:「再怎麼也不會跟小時候一樣。」
她說著,想起小時候穿著破衣爛襖,被母親趕著罵著上親戚家打秋風、招白眼的日子,又厭煩地把那些畫面趕出腦海。
「你現在已經是明康的科主任了,玉林,就是不往上走,也已經強過太多人,我們已經過上了小時候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你為什麼還要那麼辛苦?」
「好日子?二姐你不明白,不往上走,就總還有人要我逢迎。」
「而且,我這個[科主任]馬上就成笑話了。」田玉林臉色難看,「從前看我臉色的人,搞不好今後我要去看他臉色,你看著吧,這科室一分,不知多少人等著來踩我一腳。」
「哪有那麼嚴重,有你姐夫在呢。」田香雲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