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陸回舟神色平靜,岔開話題,「今天兒童醫院那個小病人的父親打電話給你。」
「什麼事?」蘇煜坐直身體,神色肉眼可見有些緊繃。
「沒什麼,那孩子手術很成功,術後恢復不錯,他打電話感謝你。」
哦。蘇煜面色一松,帶點兒疲憊,又深陷回沙發里。
「你不開心?」陸回舟蹙了下眉。
沒有不開心,也沒有很開心。「手術成功了,他爸媽感謝我,要是沒成功,大概會恨我恨得牙痒痒。」
既然這樣,那這感謝不要也罷。蘇煜擰巴地想。
陸回舟看出些什麼:「手術有成有敗很正常,就算真有人恨你,也不必在意。」
除非只摘闌尾,沒有哪個外科醫生能一直成功從不失敗,越頂尖的醫生要解的題目越難,失敗或不完美的概率也越高。
不論成敗,對陸回舟而言,只要做的選擇是當下能做出的最利於患者的選擇,也盡了最大努力,已經足夠。
其他人所思所想他無法控制,只是一個干擾項,所以陸回舟將之完全排除在自己的衡量體系之外,情緒也從不因之內耗。
但蘇煜恰恰相反,陸回舟看得出,他太在意別人。
「你做的事,你自己明白意義,不管別人感謝還是怨恨,你清楚自己沒錯、自己盡力就好。」
又說教……可是蘇煜聽他囉嗦,到底放鬆了一點兒。
「師祖你是干政委的料。」他忽然說。
「師祖,在你眼裡,我這樣的人是不是很蠢?」他忽然又說。
「你怎樣的人?」
「總是在意別人的看法,」蘇煜定定望著他,「總是想得到別人的肯定,和接納。」
陸回舟迴避一瞬他的視線,平靜道:「這是人的天性,不蠢。」
「但你可能忘了,你自己就是一棵參天大樹,不需要像藤蘿一樣依附其他。」
嗯?這話挺中聽,蘇煜被誇的腦子宕機一瞬,但很快,他又把自己拉回來——他還是想問個清楚,只問這一次:「我上次問師祖的話師祖還沒答,我對您是不是無關緊要、不需要在意的人?」
「不是。」陸回舟沉默一瞬,看向他,「我待你和待崢嶸,沒有任何不同。」
哦。蘇煜眨眨眼,安靜下來。
陸回舟重點強調的是「沒有任何不同」,但蘇煜重點聽的是「和崢嶸一樣」。
也就是說,師祖已經待他親如弟子了?
位份,不是,待遇不低了……蘇煜不覺揚起唇角,察覺陸回舟在看他,又咳嗽一聲,嚴肅放平。
陸回舟看他那副喜滋滋的模樣,收回視線,儀態端方然而食不知味地吃了一口麵條。
「咳,」蘇煜清清嗓子,看向他,「太複雜的菜我學不會,下次能不能教我雞絲麵?」
陸回舟神色平靜:「好。」
*
「陸主任!陸主任!」返回1998年,經過醫院附近那條熱鬧的美食街,左右張望的蘇煜被人叫住。
「真是您,我老遠看著像。」餛飩攤張大爺笑眯眯的,「您想什麼事兒呢,我不叫住,您快走電線桿子上去了。」
「怎麼會,我自帶避障。」
「壁障」是個什麼東西,大爺不懂,也沒好意思問:「陸主任,您吃了嗎?來碗餛飩?」
蘇煜沒拒絕,他本來想找炸醬麵的,轉了半趟街也沒找到。
蘇煜在攤子上坐下來,逗弄湊過來的小狗:「它幾歲了?挺活潑,不認生。」
「也看跟誰,它喜歡您。」大爺邊開灶邊說。
蘇煜咧嘴一笑:「我是招狗喜歡。」
笑完又覺得這話怪怪的,收了那兩分嘚瑟,琢磨是哪裡不對味兒。
「哪止招狗喜歡,也沒少招人喜歡吧?」大爺說著,下了滿滿一笊籬餛飩,比別人的最大份都多。
那要看是誰,師祖本尊顯然是招人喜歡的,至於蘇煜,還是更招狗喜歡。
「來,趁熱吃。」餛飩是現包的薄皮餛飩,煮了三五分鐘,很快出鍋,大爺熱氣騰騰給蘇煜端上來,笑眯眯看著他吃。
看著看著看出不對:「您這脖子是怎麼了?」
蘇煜怔了下,想起脖子的事。
「樹枝劃了。」他信口胡謅。
整整齊齊的三道印子,不像呢。大爺只咂摸,不說話。有客來,他去招呼客人,也就顧不得蘇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