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沒有。」蘇煜輕蔑一笑,「因為隨大流混日子,沒什麼不好,病人倒霉是病人的事,不會掉你一根毫毛,但做調查、動腦筋,改進術式,吃力不討好的可是你自己!」
「你!」那人面紅耳赤,場中不少人,雖不似他這般羞惱,但也若有所思,低下頭去。
「說得好!」報告廳側門處,傳來一道蒼老而豪邁的聲音。
眾人扭過頭去,看清來人是誰,頓時亂了套,年紀輕的不知所以,年紀長的卻紛紛站起來,點頭的點頭,鞠躬的鞠躬——來人是兩個耋耄老者,一個是泌尿外的絕對權威方溢之方院士,另一個卻是比方老更有來頭的人物,真正從無到有一手把泌尿外科建起來的、在座所有人的祖師爺:齊傑書齊院士。
老爺子已經九十多,好幾年沒在公開場合露過面,沒想到今天會突然現身。
「沒什麼標準是一成不變的,唯一不變的,就是一個[變]字!如果人人求穩,不思考,不抗爭,不反省,不求索,那你們就不是醫生,充其量是個會使刀的匠人!」
「如果自己不求索,還給求索的人使絆子,那就該趁早扒了這身皮!」
「嘩啦啦」,隨著老爺子的話,不少人都看向剛才向蘇煜發難那人,那人頂著老爺子鷹隼般的目光,不知怎麼後退一步,卻踩到皮包,腳下一崴,往座椅上跌下去。
「沒用的東西!」老爺子哼了一聲,就近坐下來,看向台上的蘇煜,「好小子,你繼續,那個Y型搭橋,再講一遍!」
「好!」蘇煜神采飛揚,聽話得厲害,口齒清晰,思路敏捷,當真又講了起來,「髂內動脈端和供腎動脈端吻合,供體髂總動脈和受體髂外動脈端側吻合……」
*
「啪!」晚上,田家的餐廳傳來一聲脆響,田冉呆了下,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臉,「爸爸,你幹什麼?!」
「我說了不許去!」田玉林收回手,陰沉瞪著女兒。
「老田,你這是做什麼——」
「我田家的女兒,沒這麼賤,你看陸回舟給過她一個正眼?!」
「什麼賤不賤,太難聽了,孩子喜歡——」
「我說不準就是不准!」這回,田玉林怒火更盛,轉向妻子,「給我看好她,今晚要讓她出門,你們娘倆就給我滾出這個家!」
「老田,唉,老田!」
「這是幹什麼,飯還沒吃呢……」田太太低低抱怨一聲,看向捂著臉流眼淚的田冉,又心疼又無奈,「行了,別跟你爸對著來,他這兩天不知道怎麼了,緩緩就好了,啊。」
走出門的田玉林,臉色卻比在家時更陰沉。
田冉的事只是小事,是碰巧激出了他的火氣,真正的大事,是他學術造假的事被做實了,今天期刊已經發了撤稿通告,還把事情通報到了院裡。
恰恰是在這個關頭。
即使陸起元現在全力支持他,有這個污名在,不,有這串污名在,他也沒希望了。
徹底沒希望了,哈哈。
以後他不但要繼續看人眼色,還要,還要被無數雙有色眼睛看。
被鄙夷,被恥笑,一切,就和少年時一樣。
而陸回舟呢,兩大院士給他背書,呵,好大的面子,好大的底氣!
一股強烈的、發酵多年的憤怒,忽然從田玉林心底躥起,燒得他腸穿肚爛。
憑什麼?他們憑什麼?!
他哪裡差?他哪裡比那些富人家的孩子差!
行走在陰暗無人的路上,田玉林的臉一瞬極端猙獰,下一瞬又怕被人看見般套上面具,變得極端冷靜。
陸回舟,你別怪我,是你自找的……
*
「陸醫生,您準備下班?」晚上七點半,朗書雪敲開陸回舟的辦公室門,正逢蘇煜穿好外套,整理東西,準備出門。
「沒關係,不著急。」蘇煜準備去看演出,不過時間還早,他確實不著急。他看向朗書雪身後的人,「這是?」
「是我母親。」朗書雪介紹。
「阿姨好。」蘇煜忙招呼,「您請進。」
他一邊把朗媽媽讓進屋,一邊和朗書雪隱晦交換了個眼神。
朗書雪拜託過蘇煜了,關於他的病情,希望蘇煜「溫和」些告訴他母親。
看到朗媽媽的身體和年紀,蘇煜有些理解。
老太太看著起碼有七十多歲了,銀灰的短髮抿在耳後,應該是剛哭過,兩隻眼睛腫得像核桃,臉也有些浮腫,還要朗書雪扶著,才在椅子上坐定。
年紀大,氣血虛,確實受不住太大打擊。
但手術又不能不告知家屬。蘇煜可以「溫和」,但不能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