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還是轉過去吧。」中間床位的家屬不知什麼時候翻身坐起來,冷不丁插話,「你安心我們不安心,大半夜的,怪嚇人。」
什麼話?蘇煜臉陡然沉下來:不論這要求過不過分,他完全可以私下去找他提,而不是當著朗書雪的面,毫無同理之心!
蘇煜寒著臉看向那人:「關你——」
「陸醫生!」朗書雪再次抓住蘇煜手腕,手指很用力,「沒關係。」
他聲音平和鎮定:「我轉。」
蘇煜抿緊唇,默不作聲。
在他身後,陪護床上,面對牆壁的朗母,同樣默不作聲,雙手揪緊胸口,昏花的眼睛緊閉,眼淚無聲落下。
*
朗書雪搬了病房。
不過沒有搬去神外,而是搬進了泌尿外那間緊鄰護士站的201病房。
這間病房是雙人間,但從來默認住單人,是專門給病情危重、隨時需要應急處置的病人住的。
給陸回舟的留言本上,蘇煜對此詳加解釋,仿佛生怕被批評:神外的床位是三人間,朗書雪頭疼怕吵,休息不好。至於癲癇,他已經專門給值班醫生和護士們做過培訓,如果朗書雪發作,他們不會耽誤搶救。
陸回舟穿回來是在辦公室,看過留言,他找出朗書雪昨晚到今天的檢查結果,全部看過後,起身到201病房,去看朗書雪。
「陸醫生。」朗媽正坐在病床前給朗書雪讀書,見到陸回舟進來,急忙合上書站起身。
「您坐。」陸回舟十分客氣,「我只是過來看看。」
他說著,彎腰從地面上撿起剛才掉落的書籤。
無意掃到書籤上的長笛和吉他,他動作頓了頓,又不動聲色,把書籤放在書上。
「頭還疼?」他詢問朗書雪,又給他做了套體格檢查。
朗書雪完全配合,儘管他早上才被「他」查過一遍。
「陸主任,留步。」做完檢查,朗書雪叫住陸回舟,又轉向母親,「媽,我想喝熱水。」
朗媽看他一眼,從床頭櫃拿了保溫杯,朝陸回舟笑笑:「我去打熱水。」
等她轉身離開,腳步聲消失,朗書雪看向陸回舟,「陸主任,請問,我還有多久?」
陸回舟沉默一晌。
「陸主任,有個確定答案,我會踏實很多。」朗書雪平心靜氣說。
「要看腫瘤的生長速度,我們沒法準確判斷。」陸回舟說,「你不用多想,安心配合治療。」
「我不想再過多治療。」朗書雪說了一句,右手忽然開始痙攣,痙攣迅速蔓延,擴大到他的右臂和上半身,朗書雪呼吸不穩,神色迷亂,頭頸強直性向後挺,唇角溢出白沫,很快,整張病床,都隨他的抽搐「咯吱」顫動起來。
陸回舟迅速將他身體側過,一邊儘量控制住他避免他墜床,一邊按下呼叫鈴。
*
「師祖。」翌日,晚九點,蘇煜準時現身,淡白的虛影,出現在陸回舟書房。
「來了?」陸回舟放下手裡的資料,轉身站起來,看向他。
蘇煜點點頭,看起來興致不高。
「醫院還好?元寶還好?」陸回舟問。
「還行。醫院沒什麼事,元寶還是不愛吃東西,給它換了藥。」蘇煜說著,抬起眼皮,「師祖誰都關心,就是不關心我。」
陸回舟頓了一瞬,問:「你怎麼樣?」
「不好。下雨,腿疼。」蘇煜說著,飄到陸回舟的椅子前,反客為主,一屁股坐下。
坐下後他看著桌上圈畫過的英文資料怔了下:靶向治療分子基礎和靶向藥物設計。
「師祖也懂藥學?」
「不懂。」陸回舟說,「術業有專攻,會交給懂的人來做。」
「現在研究這個來不及了,朗書雪等不到。」蘇煜語氣微沉。
98年,國內還沒有開始引入靶向治療,就連國外,也只是剛有靶向藥物面世,針對的還只是極少數特定腫瘤。
「早開始總比晚開始好。」陸回舟說。
有道理。
「但現在重點不是眼前可以用的手段嗎?我們應該嘗試替換朗書雪的放療方案,用3D放療試試。」蘇煜說。
陸回舟看他一眼,組織了下措辭:「你應該知道,神外評估朗書雪情況不太樂觀。」
蘇煜當然知道,這也是他考慮過後,沒讓朗書雪轉去神外的深層原因:他們只會給朗書雪姑息治療。
「朗書雪還年輕,如果腦瘤控制好,他還有希望,神外放棄得太容易了。」蘇煜說著,甚至有些埋怨,「如果他們早做手術也不會到這一步,在我們那裡,朗書雪之前的腫瘤狀況完全符合手術指征!」
「但這裡不是25年。」陸回舟鎮靜開口,「現在的3D放療只是多了劑量規劃、調整了輻射野,和25年的SRS、IMRT沒法比,而且這技術剛剛起步,副作用還不好說,朗書雪現在的身體不一定能承受住。」
「所以您的意思是,就這麼放棄?」蘇煜眼裡冒出火光。
陸回舟頂著他質問的視線,仍然理智平靜:「我的意思是,他現在的狀態,勉強做放療,回報很可能不抵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