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折的燈臂下,是一盞荷葉似的燈盤,一重又一重淡白色的燈光,自燈盤起,如同聖潔的荷花瓣,層層舒展開。
荷。
蘇煜有點胸悶,轉開視線,沿著展廊,一幅幅畫作看過去。
所有作品,都和醫院有關。
蘇煜日常所用、所見,在畫者筆下,變得優雅聖潔,有種難以言說的靜美。
蘇煜不自覺看向畫布上畫家簽名縮寫的時候,恰聽有人敲敲酒杯出聲:「感謝謝老師給我們帶來的美好作品,請謝老師簡單為我們談兩句創作心路。」
蘇煜走了兩步,向人群中間望去,怔了一怔。
風流儒雅的人群中,一個身著簡潔禮服裙、畫著淡妝、氣質極為清雅出眾的女性邁出來,淺笑著接過話筒。
「大家好,我是謝芝桃。」畫家向眾人鞠了一躬,聲音平和,不急不緩開口,「這次展出的,其實是我二十多年陸續畫出、從未向外展示的作品,有比較強的私人動機……」
她流利為眾人介紹著,臉上有淺淺幾道皺紋,是歲月為她增添的痕跡。
除此之外,單論外貌,她和從前——和蘇煜所認識的那個她,所差並不遠。
但又差得太遠。
差著一個世界,一個蘇煜再也無法回去的世界。
「……以上就是我的創作歷程,再次感謝大家。」
「好的,也感謝謝老師同我們分享,這次畫展有部分展品出售,所得將全部用於醫學會的公益資助項目,感謝謝老師,感謝諸位。」
隨著主持人的散場白,眾人散去,蘇煜亦反應有點兒遲鈍地收回視線。
他沒有去打擾被兩三人圍住低聲交談的謝芝桃,而是想起自己的「任務」。
他要給科里選幅畫。
知道是謝芝桃畫的,蘇煜再看時有些不一樣的感受,看到一幅飄落在地的金黃色銀杏葉時,他不知怎麼,想到了朗書雪。
巧了,畫的名字叫《致安靜的朋友》。
蘇煜想買下這幅畫,不過是自掏腰包,給科里的他打算另選一幅。
他抬起頭來,正準備詢問工作人員怎麼購買,視線卻凝固了一瞬。
他看到一雙眼睛。
一雙無比熟悉的眼睛。
深邃如同漩渦,又寧靜不生波瀾。
「砰」「砰」,蘇煜靠近畫布,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跳著,有些抽痛。
「芝桃姐,這幅賣我。」
身後傳來說話聲,蘇煜下意識扭頭:「這幅我要!」
「你誰啊?」梁樂挑眉看著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
「程咬金」卻怪怪看他一眼,把他當孩子似的撇開不理,視線轉向謝芝桃:「謝小姐,這幅畫我很想要。」
蘇煜說著,遞上一張名片:「我叫蘇煜,今天是代老師來的,我老師,是明康泌尿外科石崢嶸。」
「啊,您是石主任的弟子?」謝芝桃疏淡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認真鄭重起來,「抱歉,不知道您過來,接待不周。」
「不會。」蘇煜說著,轉頭看向牆上畫布,「這幅畫——」
他說到一半,頓了頓:這幅畫原來分上下兩部分,他剛才看到的只是上半部分,在畫的下半部分,還有一雙眼睛。
這雙眼睛既令蘇煜既熟悉,又令他感到淡淡彆扭。
那是……師祖的眼睛,卻裝著屬於他的倔強和鋒銳,同上面那雙,截然不同。
謝芝桃這時也恰恰望向這位年輕的蘇醫生,看著他的眼睛,出了一瞬神。
但很快她便收回視線:「抱歉,蘇醫生,這組畫是非賣品。」
她看向那畫,眼神寧靜:「不瞞您說,這麼多年,很多次我動搖時、瓶頸時、迷茫時,都是這畫陪著我。」
她解釋著,指尖習慣性握了下披在肩上的款式有些老舊的灰色圍巾。
「我也不行嗎,芝桃姐?我只要下面這幅!」
「不行。」謝芝桃看向人到中年的梁樂,淺笑搖頭。這幅畫說是她精神支柱也不為過,她實在無法割愛。
蘇煜冷靜下來:「我明白了,謝小姐。」
他說著,又仔細看她一眼,很為她的狀態高興。
她自信,自洽,溫和但堅定,尊重他人,也不輕忽自己,不因外人而妥協。
她活出了很棒,很精彩的人生。
你看到了嗎?
蘇煜視線又投向那雙深邃的眼睛。
謝芝桃卻不由又看向蘇煜:他對她的稱呼,語氣格外自然,也讓她有種……奇怪的熟悉感。
「那這幅賣嗎?」有些難受地把視線從那雙眼睛處移開,蘇煜又看向銀杏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