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演抬起手,覆盖在搁在他肩膀上的许让的爪子上,抓住他的手指,用力扣住。
“还挺糟糕的。”温演客观地陈述,就着这个姿势突地用力扭转许让的手腕。
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但在黑暗中格外安静。
“不过我是仿生人,不在乎这些。”温演打掉许让的手,转过身轻松地看着他。后者面色痛苦地捂着自己的手腕,没了之前的游刃有余,苍白的脖颈渗出一些汗。那些汗沿着他肩膀的曲线流到衣服内,洇出一片潮湿。
“你怎么……莫名其妙的……”半晌,许让扭曲着脸,吐出几个字。
温演盯着他的冷汗看了一会儿,径自走到窗边“刷“一下拉开了窗帘。他站在窗台边上,看着楼下渐渐热闹起来的早市。
熙熙攘攘,烟火人间。
“提醒你几件事情。”温演转身,不出意料地逮住拿着从他手里抢走的枪鬼鬼祟祟靠近的许让。他双手禁锢住许让,冷脸看着他。
“第一,别说你现在只有一个人,就是再来十个配着枪的你这样生活作息不规律的萎靡人类,也照样伤不到我分毫。”温演平静地叙述着,就像在说早上好一样自然,他垂眼看了看许让完好无损的手,“我不介意再搞废一只手。”
“第二,邀请了客人来就要拿出基本的礼仪。”他抬着头,隔着自己偏长的刘海,睨着这个高大的人类。他扭着对方的手,半威胁着迫使对方松开了武器。
温演慢条斯理地将枪放回腰间,上前一步,脸凑近了许让。两个人的距离缩短到不能再近,温演明显捕捉到许让瞳孔的刹那收缩。他突然感觉很无趣,就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许让的额头上,点了点:“希望你说话算话,舍友。”
或许是距离太近,许让可以清晰的看见温演鼻梁上糊着的硅胶材质,衬着他长而直的睫毛,以及不带波澜的幽深的瞳孔,更像一个未经发现的秘密。阳光斜斜地晕染了他的轮廓,皮肤几近透明。他无端想起昂贵的瓷器,打光时圆润的弧度,和他别无二致。
他咽了一下口水。
温演眼睁睁看着他的喉结滚动,迅速往后退了一步。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假脸,心底生出一股恶寒。他自顾自走到沙发边上坐下,很端正。
许让愣了愣,转过身:“我的手……”
仿生人看也不看他,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嗯,我不会打扰你暗地里偷袭你……房子你可以随便住,房租,房租就算了……”他语速很快地补救着,他注意着温演的一举一动,“也不会透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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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份和行踪?”
看到温演纡尊降贵地点了点头,他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随后他眼睁睁看着温演站了起来,往左拐,似乎要去别的地方。
“欸,温演。”他连忙喊住。
温演抬眼注视着他,后者委屈地指着被他掰脱臼的手,“我是一个贝斯手。”
“你别说,”许让看着自己恢复原状的手腕,颇为惊奇地称赞,“你比治疗师手艺好多了,已经不痛了。”
“闭嘴。”温演确认他的手差不多完好无损,“腾”地一下站起来,抬起脚就想往厕所走。他走了几步,又扭头,留下一句:“我觉得你有精神分裂。”
他随后冲进卫生间,关上了门,对着镜子扣起脸上的硅胶。
许让站在客厅里,不太开心。
温演出来的时候,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扫视着客厅。沙发边放着他的合租舍友的贝斯包,目测有些重量。
没有去不伦不类的聚会唱歌。他得出结论。
刚刚撕烂了这张假脸,出于谨慎考虑,他不准备出门。温演踱步到窗边,向下看。数十米的距离,他却有将一切收入眼底的能力。
一个锅炉冒出蒸腾的热气。浓雾散去,一个小女孩举着风车跑过。风呼啦啦地一吹,带起了她的裙摆和五彩的飘带。她边跑边和经过的摊贩打着招呼,一不留神被地上的石头绊倒,风车被甩得远远的,小女孩迷茫地坐在路中间,没有哭闹……一辆车不知为何闯入市集,轮胎碾过风车,直接稀烂。摊贩和居民慌乱地堵成一团,将道路阻了个水泄不通。他可以清晰地看见车前人类的表情,或焦躁,或恼怒,和……几个面无表情的机器人。
它们的制造水平不一,有的全然是钢铁的外表,举手投足皆是僵硬。有的和他一样,一颦一笑仿若天然的造物。机器造物就这样混迹在人群中,没有人惊讶,就如同血中融了金属,细想诡谲,时间一长,惊悚也化作了寻常。
一个机器人扶起了哭泣的女孩。她安抚地拍拍小女孩的头,冲她微笑:“没事,我送你回家。”
小女孩摔破的皮肤下是金属导管。她抬头看着机器人,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属于数字生命的微笑。
温演眨了眨眼睛,抬起手轻轻触到脸颊,却摸到了一滴液体。
他转过身,看向空空的客厅。
新晋舍友的脸渐渐显现在他面前。温演回忆起许让的眼睛。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琥珀色眼睛。但这不是他刻意准确描摹出它的原因。
星历215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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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日上午九时零五分,温演从升级仓中醒来。三小时后他被发现失去所有过往数据与经验,比新造的机器人还要崭新洁白。两小时后他见到了自称他的设计者的背影,那个严肃的背影宣布他将被废弃。五分钟后他被推入监狱里的笼子,目光在接触到设计者翻飞的衣角时,他却想起了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琥珀般的蜜糖颜色。
他肯定那是他的设计者的眼睛。
温演很想问设计者,她明明说自己是她最伟大的作品,为什么却不假思索地、毫不留情地废弃他?
然而他没有机会。自从升级仓中醒来,他再没机会质问他。
仅仅五小时零五分钟,他就被抛弃。受过设计者的权衡,却比不被权衡还要痛苦。
于是他打破实验室的窗,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