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每一個剛得知噩耗的病人一樣,聽完醫生不夠動聽的診斷,又去仿佛萬能的網絡上尋找別的希望。
於是他就看到了很多醫生沒有告訴他的事。
蘭又嘉看到網上說胰腺癌是一種惡性程度極高的癌症,很難及時發現,也很難治療。
它的五年生存率只有5%,這是衡量惡性腫瘤治療效果的最重要指標。
意思是,在經過各種各樣的治療後,仍然只有百分之五的病人能活過五年,其中已經包括了治療成功率更高的早期病人。
他能成為5%的奇蹟嗎?
蘭又嘉還看到很多癌症病人充滿痛苦與抗爭的自述,與患者家屬同樣煎熬的記錄。
他們努力照料自己不幸患癌的父母、孩子、愛人……充滿了對失去至親至愛的恐懼,日夜企盼著奇蹟的降臨。
所以他想,不能的。
連會為他盼望奇蹟的人都不存在。
奇蹟從來不喜歡他。
他面色蒼白地鬆開手機的時候,窗外已是大雨如注的黃昏。
夏日的雨水總是來得突然又洶湧,如同始料不及的命運。
蘭又嘉沒有帶傘,他下樓,走出醫院大門。
在等車回家的時間裡,雨幕下的青年分外安靜,抬頭望著烏雲密布的天空失神,口袋裡的鑽石戒指串著銀鏈,陪他一道被雨水浸沒。
他怔怔地想,自己對未來的一切希冀,好像再一次終結在一場滂沱大雨中。
屋裡響起開門聲的時候,傅呈鈞正在書房。
他剛回到家不久,卻沒有在臥室里發現那道本該躲在被子裡發抖的身影,便去書房處理工作。
這一刻,門開了又關,伴著一道熟悉的腳步聲。
可沒有響起那道熱切地喚他名字的聲音。
——往日裡蘭又嘉看見玄關處多出的鞋子後,總是會雀躍地喊他,然後徑直跑來書房裡找他。
今天的蘭又嘉卻很安靜。
連步子都顯得遲緩滯澀。
正在看文件的男人怔了怔,下意識望向房門外。
腳步聲跌跌撞撞地往浴室的方向去了。
空氣里似乎瀰漫著一股潮冷的雨水氣味。
傅呈鈞覺得訝異。
心頭驀然間生出幾分不明來由的恐慌。
昨天的蘭又嘉話語絮絮,滿是天真純粹的依戀,迫不及待要見到他。
今天倒一條消息都沒有。
游離的思緒里,紙頁上的文字變得散漫不成句。
片刻後,他難得主動放下了手頭的工作,起身走出去。
地上綿延著一串帶有水痕的腳印。
花灑被打開,浴室里到處是熱意蒸騰的水汽。
白皙瘦弱的青年蜷縮在浴缸角落,渾身濕淋淋的,像是被雨澆透了,看上去失魂落魄。
但沒有哭,也沒有發抖。
身形高大的男人立在門口,居高臨下地審視著他,目光里有極淡的好奇。
良久,他問:「不怕下雨天了?」
雙臂環抱著自己的青年逐漸被熱水包裹,聽到聲音才後知後覺地抬頭望去。
他喃喃地答:「今天不怕了。」
「那還一副丟了魂的樣子?」
聽到傅呈鈞這樣問,丟了魂一樣的青年嘴角微動。
似乎想笑,又或是要哭。
越過朦朧熱氣,蘭又嘉仰起臉注視著那個自己愛了整整三年的男人。
他比初見時更成熟深邃,更高貴銳利,也更捉摸不定。
所以即使只是此刻隔著一間浴室、本該觸手可及的距離,竟有遙遠如千山萬水般的不可逾矩。
蘭又嘉用漂亮濕漉的眸子凝視他半晌,才回答那個聽上去很像是關心的問題,聲音輕而平靜。
「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原因。」
而話音落地的瞬間,男人灰綠色的剔透眸珠里泛開一抹清晰的笑意。
他又在撒嬌,傅呈鈞想。
從昨天開始漸漸積澱在傅呈鈞心頭的微妙異樣感,被那個脆弱又迷人的眼神頃刻點燃焚盡,化作了忽然濃烈的欲望。
他看得很清楚,那片清凌凌的眸光,分明是在討要比一個吻更珍貴的東西。
男人這樣想著,低笑一聲,走進了浴室。
水流打濕了那身一絲不苟的昂貴襯衣,早就濕透的外套也從另一個人身上被剝去,空氣里漸漸飄揚起輕盈易碎的雪白泡沫。
「呈鈞,我今天不想做。」
「為什麼?」
「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