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咫尺的琴弦哀鳴震顫,空氣愈發冷了。
他再也不能騙自己視而不見。
男人沒有聽到這首一半熟悉一半陌生的即興鋼琴曲。
也沒能在場見證他人生中最後一個光彩熠熠的時刻。
但這其實不是傅呈鈞的錯。
是他的錯。
是他自己遺忘了那句傅呈鈞早在三年前就說過的,最重要的話。
——「我沒有和任何人建立感情關係的打算。」
被珍視的、被忽略的、被銘記的、被遺忘的……
記憶的雪花鋪天蓋地,湮沒了每一寸呼吸,令這支起初聽起來讓人置身溫暖冬夜的浪漫樂曲,悄無聲息地將人們捲入世界末日前的最後一個聖誕夜,空氣中盈滿了晶瑩剔透的悲傷。
直到最後一個琴音璨然收止。
年輕的鋼琴師鬆開琴鍵,再度躬身,向滿場聽眾致謝道別。
他眉眼低垂,微笑著說了只有自己能聽清的謝謝,藏在心口的戒指項鍊從襯衣領口滑出來,於燈光下綻開一抹冰冷的幽藍。
眼淚也是在這一刻掉下來的。
透明的淚水猝然跌落在琴鍵上,濺起一朵最小的雪花。
短暫寂靜後,禮堂里爆發出今夜最熱烈轟動的一次掌聲。
而他轉身離開舞台,再也沒有回頭。
攝影機鏡頭裡的畫面就此定格。
觀眾席上飄蕩著嘈嘈切切的雜音,人們在談論今夜,談論那支令人難以忘懷、也無法再重現的即興樂曲,談論自己被琴音勾起的記憶……
其中有個一頭齊耳短髮的中年女人怔怔地看著舞台,身旁的攝影師掌著鏡,剛剛結束錄製,意猶未盡地喊她:「戎青,這小孩太適合鏡頭了,表現力很強,原先那個確實沒得比——」
攝影師還沒說完,就看到女人終於回過神來,忽然轉頭,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念出一個仿佛摘自詩篇的美麗句子。
「你記不記得我說過的那個靈感來源?『他像一首濃烈熾熱,卻轉瞬即逝的情詩』……這個形容是不是很像他?」
她說著,很快自我糾正道:「不,不是像,這就是他。」
「這部戲只有他能演!」
下一秒,合作多年的老友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的背影:「戎青?梅戎青!你去哪兒?等等我!」
梅戎青沒有時間回答他。
她一刻也不想多等,毫不猶豫地衝進後台,隨便抓住一個人就問:「同學,蘭又嘉在哪?」
「啊?好像在、在休息室……」
休息室的門被猛地推開,坐在鏡子前發呆的青年循聲望來。
很快,他下意識起身,從記憶里找到了與這張面孔對應的名字,不太確定地喊她:「……梅導?」
「還記得我?那更好,省事了。」梅戎青乾脆利落道,「你跟老李提的要求沒問題,我答應了,就從那天開始算起,三個月內一定拍完!」
看到青年滿臉不加掩飾的意外,她笑起來:「老李後來沒給你答覆,是不是以為沒戲了?其實這段時間我已經在做提前開拍的準備了,只差一個決定下來的契機——今晚就是這個契機。」
「不過,在正式確定之前,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她面前的年輕人正被這個消息砸得措手不及,本能地應聲:「什麼?」
「為什麼你只肯給三個月的時間?」
梅戎青想起初次見面時他的拒絕理由,仍然覺得好笑,一半調侃一半規勸:「談戀愛就那麼重要?」
她能看得出來,今夜從琴聲中所見的蘭又嘉,的確具備那種會為愛生、為愛死的強烈個性。
可出於私心,她又不希望這顆天生就該為大銀幕綻放的耀眼明星,被困在一方小小的愛里,光彩浪費。
人總是這麼矛盾。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看見這個模樣比當時更單薄些的青年竟然搖了搖頭。
聲音很輕:「不重要了。」
他說著,露出一個仿佛精疲力盡的蒼白微笑,隱約還帶有幾分歉意:「這次不是因為要專心談戀愛。」
「是因為我快死了。」
第17章
「你說什麼?蘭又嘉,什麼叫你快死——」
「我得了癌症,醫生說還能活半年左右,我擔心最後會變得虛弱難看,才說只有三個月時間。」
「……認真的?是剛查出來?哪種癌?」
「一周前確診的,是胰腺癌,晚期。」
空氣便驀地陷入寂靜。
滿臉難以置信的女人沒能嗅到任何一絲開玩笑的味道,沉默片刻後,忍不住嘆了口氣:「怪不得你比那次在學校見面時瘦了一點……這是癌王啊。」
這是一種極難治癒、幾乎只能祈求奇蹟降臨的惡性癌症,尤其在晚期階段。
查出來的那一刻,就等於宣告了死期將近。
而她眼前的青年依然面色沉靜,仿佛早已接受自己的命運:「所以,這次我可能還是不能答應你,對不起,是我臨時變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