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說了昨天梅導發火清場的事,本來想安慰蘭又嘉幾句的,但今天他一進化妝間,她頓時意識到,沒必要再提昨天的事。
其實之前的他看起來也是明媚的,經常露出笑容,總在不經意間就成了人群矚目的焦點。
可就是不太一樣。
顏姐說不上來是哪裡不一樣。
是因為有熟悉的朋友過來了,所以心情特別好麼?
就在孟揚大聲嚷嚷的時候,化妝間的門剛好被推開。
跟著響起一道成熟磁性的嗓音。
「——什麼日子?」
是紀因泓過來化妝了。
他正好聽見了一點尾音。
顏姐循聲望過去,立刻站起來:「泓哥來了,時間剛好。沒什麼,剛才這兩小孩在鬧著玩呢。」
蘭又嘉也跟著看過去,主動打招呼道:「紀老師。」
一旁的孟揚神情則瞬間收斂,整個人都緊繃了,小聲附和:「紀、紀老師好!」
紀因泓可能是昨天整個劇組裡唯一沒收到燙金名片的人。
因為他暫時還沒有去跟偶像套近乎的勇氣,即使作為嘉嘉的助理,他原本有著很好的藉口。
……幸好是沒鼓起這個勇氣。
孟揚這樣想著,大半個人都縮在了蘭又嘉的身後,目光直直地盯著那個剛在化妝鏡前坐下的大牌明星。
蘭又嘉看他一眼,默不作聲地往旁邊讓開一些,同他並肩後,才朝那個方向道:「紀老師,方便占用你五分鐘時間嗎?」
正要開始工作的顏姐立馬停住了動作,紀因泓略感訝異,回頭看他,語氣很溫和:「是哪場戲有問題?」
自開機儀式那晚之後,他和蘭又嘉基本沒有任何在片場以外的溝通,僅有的一兩次私下對話,都是談劇本。
但這一次,紀因泓看見這個一貫對他保持著疏遠客氣的青年,笑著搖了搖頭:「不是劇本的事,是我想跟你介紹一個人。」
在場的只有一個陌生人。
紀因泓頓時瞭然,瞥了眼孟揚:「昨天好像見過?他是你的助——」
「對,他是我的同學,昨天進的組。」目光含笑的青年不動聲色地接過他的話,「他看過你所有的電影,一直很喜歡你,也是因為你,他才有了要成為演員的夢想。」
「後來他考上了電影學院,前段時間你和梅導去京影試鏡謝雪的時候,他在樓下遇到過你,還跟你合了影。」
這種話對紀因泓來說並不陌生。
從影二十年間,尤其是終於成名之後,無論是在劇組還是其他地方,他都經歷過許多次這樣或真心或恭維的時刻。
對此早已波瀾不驚的男人露出一個恰如其分的笑容,按部就班道:「真的?現在競爭這麼激烈,能考上電影學院很厲害。可以成為你追逐夢想的動力,是我的榮幸,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孟揚!飛揚的揚!」
在短暫的驚愕無措之後,看到偶像投來的讚許目光,孟揚簡直激動得語無倫次,完全沒了平日裡的深思熟慮:「我從小就喜歡你的電影,真的!特別特別喜歡!」
偶像親口問過他的名字和夢想,這一刻對他的意義,跟與粉絲偶遇時的單純合影是完全不一樣的。
紀因泓失笑,遊刃有餘地調侃道:「看來我是老了,已經到了拍過的電影能讓人從小看到大的年紀了。」
孟揚頓時抓耳撓腮:「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您跟以前比起來,一點變化都沒有——」
不等紀因泓風趣地接過他的話,再簡單聊幾句後就結束這番對話,卻先聽見另一道聲音響起。
「是拍過的電影都成了讓人難忘的永恆。」
那道聲音清冽又柔和,透著純然的真。
「電影好像真的是一種很特別的東西,無論是拍一部電影還是看一部電影,都有可能會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紀老師,你一定改變了很多人的一生。」
它像一片輕盈的羽毛,打著旋兒從心尖拂過。
虔誠地嚮往著長風盡頭的湛藍天穹。
這片輕輕顫動的羽毛,令紀因泓再一次忘了那些早已成為本能的反應和話語。
他看著那雙世上最清澈的眼睛,怔忡幾秒後,忽然移開了目光。
在鏡頭前第一次見到謝雪的陳易秋,曾在那一刻情不自禁地詢問對方的姓名。
那句對白是劇本里寫好的台詞。
可唯有紀因泓知道,那是他拍了這麼多年戲,第一次犯這種新手才會犯的低級錯誤。
他忘了詞,也忘了攝影機的存在。
更忘了面前目光純粹的少年,究竟是謝雪,還是蘭又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