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道那是一片讓人很想永遠留住的羽毛。
潔白、美麗,世間難覓。
卻又輕得隨時會乘風離去。
所以他忽然鄭重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恰好和戲中人說了同一句話,才沒有被旁人察覺到失誤。
反而成就了一幕讓人難忘的永恆。
「孟揚,我記得你。」
原本只是側身望來的男人驀地站了起來,神情相較之前更真摯許多,聲音也更溫和寬厚:「那天你沒有參加謝雪的試鏡,對不對?」
孟揚目光更亮:「對對!我第一輪篩選都沒過,因為外形不適合謝雪這個角色,幸好沒過,我覺得我演技不行,真去試鏡反而耽誤您的時間——」
紀因泓卻打斷了他的自我批評:「我不覺得。」
「你只是不適合那個角色,但還有很多角色等著你去嘗試,我最初也是這樣摸索過來的,永遠不要懷疑自己,還是說,你不想拍出一部可以讓一個孩子從此決定要成為演員的電影?」
「想!」孟揚答得毫不猶豫,「我做夢都想成為您這樣的演員!!」
男人便笑起來,目光溫厚地朝他伸出了手:「那我有沒有榮幸和未來的大明星握個手,再請你簽個名?」
話音落地的瞬間,見到偶像的年輕人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而他身邊的另一個年輕人,目光里閃動著很柔軟的笑意。
一旁灑進窗口的日色燦暖如夢。
這一天對孟揚來說,簡直比做夢更像做夢。
偶像問了他的名字,鼓勵了他的夢想,跟他握了手。
還說記得他,更向他要了簽名。
他連做夢都不敢做這麼過分的美夢。
那是他迄今為止的人生里最幸福的五分鐘。
是嘉嘉給他帶來的五分鐘。
臨近黃昏的老洋房裡,燦爛夕陽在黑白琴鍵上翩躚躍動,空氣里因而落滿了爛漫的金色音符,到處涌動著生機勃勃的熱情。
當坐在鋼琴前的青年鬆開琴鍵,意猶未盡地望向立在一旁聆聽的老師時,在畫外安靜聆聽的人們,始終沒能移開這道被他牢牢吸引的目光。
他光潔的臉龐上仍殘留著樂聲中單純明朗的情感,額外帶了一點久別重逢的忐忑,笑著問:「陳老師,我還可以得到及格分嗎?」
日暮時分光線濃重,凝眸注視著他的男人站在光與影的交界點上,俊逸面孔半明半暗,良久才露出一個學生很熟悉的笑容,仿佛仍如往日那樣親切寬和。
老師說:「我不能再評判你的鋼琴演奏。」
學生連忙追問:「為什麼?是不是我……」
「因為你已經彈得足夠好,遠勝於我。」
老師語帶讚許,學生這才鬆了口氣,低頭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剛剛用過的鋼琴,同最初學琴時一樣珍惜,因此沒能注意到對方的眼神。
唯有鏡頭緩緩上移,映照出男人目光里深重沉鬱的嘆息。
再難回頭的黑暗,要如何評判始終不改的光明?
他已經失去做眼前人老師的資格。
「——卡!」畫外傳來導演的聲音,「這條過了,各部門都檢查一下。」
毫無意外的一條過。
這個昨天NG了數次的鏡頭,在今天異常順利地拍完了。
重新喧囂起來的片場裡,蘭又嘉鬆了口氣,在盡職盡責的助理孟揚拿著水杯跑過來之前,朝近在咫尺的男人道:「紀老師,今天謝謝你。」
他在為先前化妝間裡的事道謝。
聞言,紀因泓笑了笑,並未回應,而是道:「你剛才的狀態很好,鋼琴也彈得特別好聽。」
他一貫對人的情緒相當敏感。
蘭又嘉今天的狀態和之前的小半個月裡相比,很不一樣。
不僅是拍戲的狀態,還有生活中的狀態。
如果要試著形容這種感覺的話——或許可以說,他更像戲裡的謝雪了。
更像永遠真摯明亮、心懷熱望的謝雪。
「是嗎?」蘭又嘉露出一個笑容,似乎往黑壓壓的人群里望了一眼,目光很亮,「我會努力保持這種狀態的。」
他不等助理迎上來,直接同對方招了招手,然後大步走進人群深處,不知去了哪裡。
紀因泓靜默地望著他的背影,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