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想,此刻閃爍的淚光又是因為什麼?
是因為醒來後沒有見到想見的人,還是因為見到了不想見的人……
無數混亂的思緒在腦海里盤旋纏繞,直到被一片突如其來的黑暗打斷。
他看不到那雙眼眸了。
因為床上的人忽然完全埋進了被子裡。
他用溫暖的被子當作殼,把自己徹底藏了起來。
立在床邊的年輕男生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看著那團蜷縮在被子裡的脆弱幼繭。
看著那片隨呼吸起伏,無聲顫慄的孤獨。
不知過了多久,繭外的人忽然低聲說:「我沒有覺得你可憐。」
繭里的人幾乎瞬間反駁:「我沒有哭!」
用帶著濃重哭腔的脆弱聲音。
繭外的人很配合:「對,你沒有哭。」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
直到繭里的人哽咽著說:「……騙子。」
聞野就笑了。
他笑著說:「第二句是騙你的,但第一句不是。」
——「我不想在喜歡的人面前掉眼淚,這樣很容易被可憐,我不想被可憐。」
他一直記得蘭又嘉對自己說過的這句話。
所以,在那晚焰火璀璨的夜幕下,在蘭又嘉不想讓他看見頰邊淚水的時候,他主動移開了目光。
所以,他還是蘭又嘉喜歡的人。
至少在那一晚與這一日,仍是他。
而在這一刻,聞野也是真的沒有覺得眼前人可憐。
他只覺得可愛。
甚至恍然地想,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可愛的人?
光線黯淡的房間裡,高高大大的男生輕手輕腳地在床邊坐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旁邊一動不動的繭。
邊戳邊問:「為什麼哭了?」
繭還是不動,但願意理他。
用浸染著淚水氣味的微弱聲音。
「因為我的腦袋很亂。」
「亂?」
「我不知道什麼是真實發生的……什麼是我的幻想。」
聞野沒有聽懂。
但他想了想,沒有追著問,而是說:「我也不知道。」
繭動了動。
「你不知道什麼?」
「不知道現在幾點了。」聞野說,「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現在是什麼樣的。」
他剛說完,就聽見那道仍在努力壓抑哭腔的聲音說:「一定亂七八糟的。」
聞野點點頭,深有同感:「一定亂七八糟的。」
蘭又嘉接著說:「我以為明天才會下雨的……今天我肯定影響了拍攝進度,大家又要議論我了。」
聞野則說:「老魏估計正在罵我。」
「為什麼罵你?」
「因為今天下午本來有幅畫要做,但我沒打招呼就跑了。」
「你也曠工了?」
「對,到現在都沒看過手機,還不知道誰在找我。」
「我也沒有看過。」
「你要看嗎?我拿給你。」
「……不要。」
「哦。」
片刻寂靜後,繭里傳出一聲很難過的嘆息。
「所以,我們倆都完蛋了。」
繭外的人同樣嘆了口氣。
「嗯,完蛋了。」
一陣更長久的寂靜。
驀然間,溫暖的繭里響起悶悶的笑聲。
繭外的人也揚起了唇角,是笑著的。
他笑著問:「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而回答的人聲音里也浸著笑意:「你抱都抱了,還問我?」
聽到這句話,聞野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動作原來比想法還要快。
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跑到了床上,隔著輕盈柔軟的被子,抱住了那個此時不肯見人的脆弱幼繭。
房間狹小昏暗,到處堆著亂糟糟的雜物,窗外的世界或許更糟。
但同時曠工的男主角和美術助理,對此置之不理,只知道逃避。
沒有憂愁、不理世界的逃避。
聞野側身抱著他,稜角分明的下頜摩挲過溢出被子的發梢,漾開一陣輕柔的癢意,幽暗空氣里,冰涼的金屬耳釘閃爍著溫暖的亮色。
他說:「跟你學的。」
「我那天明明是問完才動手的,你是先斬後奏。」
蘭又嘉認真地反駁完,就也學告白那日的他:「你能不能鬆手,不熱嗎?」
「不能。」聞野問,「你覺得熱了?」
「有一點點。」
「哦,但是我不熱。」
說完,男生又刻意加重語氣強調道:「一點點都不熱。」
「……知道了,你好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