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鶴從來都不曾被沈鳶真正喜歡過。
他自以為的贏家,從來都是自欺欺人。
沈鳶還沒醒,脖頸上勒出的紅痕猙獰可怖,青紫交加。
謝清鶴垂眸,目光一點點在沈鳶纖細的脖頸上掠過。
沈鳶身子消瘦,輕薄如紙。
白淨的脖頸落在謝清鶴眼中,如江邊垂金的柳絲,纖瘦細弱。
窗外不知何時響起了禮炮聲,萬紫千紅湧上夜幕。謝清鶴轉首往窗外望去,夜色中花團錦簇,如千萬簇梨花在空中綻放。
斑駁光影照亮了半座皇城,獨獨照不進棠梨宮。
殿中靜悄悄,不聞人聲,不見笑語。
不知過了多久,榻上的沈鳶緩慢睜開雙眼。
她還是醒了,還是沒能如願離開人世。
轉首側目,不偏不倚撞上謝清鶴的視線。
沈鳶眼皮顫動,雙唇張合,一隻手抬到半空,像是有什麼急不可待的事要和謝清鶴說。
什麼事這麼著急呢。
不外
乎是替宮人開脫,怕謝清鶴怪罪宮人。
又或是怕謝清鶴遷怒太醫,遷怒沈殊。
沈鳶連宮人都想到了,卻獨獨不會想到謝清鶴,不會想他步入寢殿那一刻的心慌意亂,不會想到他看見沈鳶自縊一幕的心口驟停。
沈鳶張了張唇,雙眼錯愕。
謝清鶴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太醫說你傷到了喉嚨,這兩日都說不了話。」
沈鳶瞪圓雙目,又想讓宮人去取紙筆。
謝清鶴眉眼倦怠,按住了沈鳶抬在半空的手:「你想說這事和宮人無關。」
幾乎是篤定的語氣,沒有半點遲疑。
沈鳶怔怔凝望著謝清鶴,須臾,她緩慢點了點頭。
謝清鶴輕哂:「……那我呢?」
他起身,目光一瞬不瞬盯著沈鳶,「那我呢,你有想過我沒有?」
他是聽到沈鳶收下自己送的仙鶴,這才臨時起興回棠梨宮。
謝清鶴不敢想自己若是沒有臨時起意,沒有鬼使神差想回棠梨宮看一眼沈鳶,待他從夜宴上離開,是不是推門就能看見沈鳶懸在橫樑上的冰冷屍首。
沈鳶茫然無措眨動眼睛,不知謝清鶴的怒氣是從何而來。
她不信謝清鶴會為自己的離開而難過,以前他那樣緊張自己,不過是因為沈鳶懷了他的孩子。
如今沈鳶什麼也沒有,她身上沒有一絲一毫可讓謝清鶴惦記的,謝清鶴又怎會在乎她的死活。
又或是,他只是在惱怒自己一直攥在手中的紙鳶,忽然斷了線,不受他的控制。
沈鳶唇角挽起幾分譏誚。
謝清鶴垂眼低眉,聲音透著說不盡的沙啞生澀。
「沈鳶,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想過我?」
沒有想過他會擔心,沒有想過他會不安。
在沈鳶眼中,沈殊重要,圓圓重要,就連如今和她沒有半點干係的蘇家和鄭家也重要。
幾乎所有人都可以排在謝清鶴面前。
她會為他們牽掛會為他們憂心。
可那些人之中,獨獨沒有謝清鶴。
……
沈鳶自縊後,棠梨宮的宮人幾乎是寸步不離跟在她身邊,不敢離開她半步。
過了正月,沈鳶的嗓子漸漸有所好轉,沈殊也來宮中探望她。
沈鳶失去孩子後,沈殊不再帶著圓圓入宮,唯恐沈鳶憶起傷心事。
如今見到沈鳶脖頸上的紅痕,沈殊再也忍不住,雙目垂淚。
她不顧尊卑,氣呼呼往沈鳶手背上拍了兩巴掌。
末了,又抱著沈鳶低聲啜泣。
「你怎麼這麼狠心,你知不知道那日我聽到消息,一顆心有多慌,若不是你姐夫攔著,我還想連夜入宮。」
沈殊氣得發抖,眼淚簌簌落在絲帕上。
沈鳶拿絲帕為她拭淚,輕聲告罪:「對不起。」
她會向沈殊告罪,可卻沒有向沈殊保證日後不會再犯了。
沈殊這樣的伶俐人,怎會看不懂沈鳶的心思。
她凝望沈鳶許久,倏地揚唇輕笑。
「罷了,你喜歡就好。」
「有姐姐在呢。」
就像沈鳶小時候那樣,不管她摔碎什麼東西,不管她在外惹了什麼麻煩,沈殊最後都會無奈一笑,柔聲寬慰沈鳶。
「有姐姐在呢,怕什麼。」
沈殊的話很快傳到養心殿的謝清鶴耳中,彼時他正在站在釉彩百花景花瓶前,瓶中供著數珠粉白桃枝。
謝清鶴一張臉冷若冰霜:「她真的這樣說的?」
宮人伏跪在地,瑟瑟發抖:「是、是,千真萬確,元少夫人真的這樣說的,奴婢不敢亂說。」
「噹啷」一聲脆響,謝清鶴手中的花瓶摔落在地,碎片四分五裂散落在屋中。
三三兩兩的桃枝也隨之跌落在地,分文不值。
瓶中淌落的清水蔓延在地上,宮人不明所以,齊齊跪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