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他居高臨下的一聲:「不可能。」
他是那樣高高在上冷漠無情,對沈鳶的痛苦絕望視若無睹。
這樣一個冷心冷麵無情無義的人,有朝一日竟會主動放沈鳶離開。
簡直是天方夜譚。
沈鳶往前半步,黑影一點點疊上謝清鶴頎長的身影。
沈鳶聲音很輕,帶著崩潰後的平靜絕望。
「你會那麼好心嗎?」
她一步步踩上謝清鶴的黑影,「謝清鶴,你又想做什麼?除了我姐姐,你還想拿誰脅迫我?」
沈鳶甚至懷疑,自己連棠梨宮都走不出去。
或是在她滿心歡喜踏出棠梨宮時,聽到了滿宮宮人的死訊,又或是自己以為離開了皇宮,其實是步入了謝清鶴為自己設下的另一個牢籠。
「不會。」
謝清鶴啞聲。
不知為何,沈鳶覺得謝清鶴的身影看起來有幾分蕭瑟冷清。
謝清鶴轉過身,目光淡淡從沈鳶臉上收回,「我不會對宮人做什麼,也不會對沈殊做什麼。」
青玉扳指在手中轉動半周,謝清鶴目光落在樹梢間跳躍的一隻黃鸝上。
他漫不經心丟下一句。
「沈殊還沒走遠,你現在出去,興許還能趕得上。」
言畢,謝清鶴再也不看沈鳶一眼,抬腳往外走去。
他走得極快,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感覺。
沈鳶望著謝清鶴離開的背影,怔愣片刻。
她看著四面的紅牆黃瓦,看著廊下垂手侍立的宮人。
沈鳶忽的朝外跑去。
風掠過她翻飛的錦裙。
大地在震動,落日在垂淚。
沈鳶掠過一道又一道的宮門,她跑得很快很快,甚至,連回頭往後看一眼都不曾。
枯枝上鳥雀躍動,撲騰著雙翅朝長空飛去。
過虹橋,穿夾道。
沈殊果真還沒走遠。
夕陽西下,她的身影無聲映照在湖中。
遙遙瞧見沈鳶的身影出現在花障後,沈殊眼中泛起點點水光。
她捂著雙唇,喜極而泣:「我還以為、還以為那個太監是騙我的。」
沈殊穿過夕陽,穿過青石小道,她哭著撲在了沈殊身上。
她不知謝清鶴會放自己離宮多久,或許是一個時辰,或許是一天。
可不管多久,沈鳶都不願意浪費。
七寶香車緩慢駛出皇宮。
沈鳶一次也沒有回頭。
高聳入雲的城牆上,一道身影立在黃昏中,目送著沈鳶漸行漸遠。
直至夜色低垂,直至遠方傳來鼓樓的鐘聲,謝清鶴才緩慢從城牆邊移開。
星光濺落在謝清鶴肩上,那雙黑眸沉鬱孤寂,落滿猩紅的血絲。
謝清鶴差點一腳踩空,從高樓上摔下。
崔武瞠目結舌,飛奔過去:「陛下——」
謝清鶴黑眸垂落在腳下的台階,連綿不絕,一眼望不到盡頭。
和戲樓上的台階差不多高。
那時沈鳶也是這樣站在戲樓上,挺著大肚子,在風雨中搖搖欲墜。
若不是謝清鶴及時拽住她,她是真的想除去自己肚中的孩子,想過死的。
她那樣怕疼的一個人,卻為了能離開謝清鶴,連死也不怕了。
謝清鶴閉上雙眼,眼前又一次晃過沈鳶垂在橫樑上的一幕。
他不知自己做過多少回這樣的噩夢,有時夢裡的自己晚到半步,懸在橫樑上的屍首早就冷透。
謝清鶴就那樣看著沈鳶了無聲息躺在自己懷裡,聽著宮人哭著求自己節哀。
他一次又一次做著沈鳶在自己懷裡死去的噩夢,又一次次從噩夢中驚醒。
醒來後必定會去尋沈鳶的身影,直到碰到沈鳶微弱的脈博,謝清鶴方如釋重負。
可有時他又會懷疑,活著的沈鳶是自己在做夢,真正的沈鳶早就在那個除夕夜離開。
莊周夢蝶,謝清鶴漸漸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夢中。
他抬眸朝棠梨宮望去,殿中錦燈高懸,如沈鳶還在時那樣。
好像謝清鶴此刻回去,就能如往常一樣看見沈鳶倚在躺椅上昏昏欲睡。
可是不會了。
沈鳶所有的心軟和善意都只會為旁人而留,不會為謝清鶴留下半分。
……
暮色沉沉,萬物無聲。
沈鳶在沈殊為自己安排的竹坊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