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雲暮早改回了姓氏,但她還是這樣叫他。
許雲暮縱容了,畢竟他們認識的時候,他就是許雲暮了。
朝笙睡意頓無,她伸出手臂勾住許雲暮的脖子,強迫他低頭看她:「大晚上的,煩不煩?」
許雲暮眸色暗了一瞬,而後笑道:「是你在等我回來。」
朝笙一聽,脾氣又上來了,她推開許雲暮,放任自己墜到柔軟蓬鬆的被子上:「很好,你回來了,現在我可以睡覺了。」
她閉上眼睛,一副不理人的模樣。許雲暮俯下身,看到朝笙長睫微微顫動,於是他順從自己的內心,落下了一個吻。濕熱曖昧的氣息籠罩著床榻,朝笙受不了許雲暮濕漉漉的呼吸了,她偏過頭,終於發出了一聲難耐的喘息。
最後溫好的牛奶一口沒喝,涼了一夜。
但朝笙的身體不可抑制的衰敗,並且開始表現了出來。
最開始是嗜睡,大半光陰都昏睡了過去。許雲暮白天在謝氏忙,謝敏行嚴厲,且對他期望很高,很少有白日裡閒著的時候。每次回來看到朝笙早早睡了時,朝笙又拿「無聊所以睡覺」「昨晚折騰累了所以今天補覺」搪塞了過去,他縱容朝笙幾乎成了習慣,兼之朝笙精神好時能沒日沒夜纏著他鬧他,許雲暮一開始竟然沒注意到。
那是一個難得的假期,謝敏行讓他歇了幾天,朝笙突發奇想,想要去泡溫泉。許雲暮自然應了下來。
他扮演一個盡職的司機,朝笙繼續做她驕矜的大小姐,在車后座指手畫腳,一會兒覺得江島市的道路無論什麼時候都很堵,一會又嫌棄許雲暮車開得太慢,最後終於累了,才沉沉睡去。
江島市臨海,海中小島有一個沉睡的火山,它風平浪靜了很多很多年,因此小島中造出了一片繁華的商業小鎮,吸引著來往的遊人,許雲暮朝笙也不能免俗。
到了海邊,就要換船過去,謝家的私人遊艇早早停在了港口,等待著它的主人駕臨。
許雲暮抱起朝笙,有些無可奈何:「到海邊了,還睡嗎?」
但懷中人如同童話故事裡的睡美人,她乖巧安靜,雪白的頸微垂,倚在了他的懷中。
「朝朝?」
……
「朝朝!」
海風推動著浪潮向前,沉悶的濤聲好像在許雲暮的胸腔里起伏,謝家的遊艇忠誠的在港口等待,過往的人們投來或驚嘆或艷羨的目光,潮聲成了靜默的背景,許雲暮被巨大的不安裹雜。
這場溫泉之旅最終沒有成行。
「世間好物不長久,彩雲易散琉璃脆。」小時候許雲暮上國文課學到過這句話,對於一個孩子來說,知道這些未免太早,但當人的童年結束之後,幾乎餘生都會不斷領會這句話。他深刻地體驗到了琉璃碎時人心何其哀慟。這些美好的滿是愛意的時光,恰如銀沙灘上他們目睹過的日出,綺瑰壯麗,卻轉瞬散去。
……
朝笙再醒來時,抬眼便看到了熟悉的白色病房,綠紗窗簾隔著窗外朦朧的樹影。
啊,我才出院兩個月呢。她漫不經心的想。
轉臉便是許雲暮憔悴的俊臉,他全然沒了往日溫和沉著的氣度,眼眶裡都是生生熬出來的血絲。朝笙覺得這樣子的許雲暮也很有意思,她笑嘻嘻道:「怎麼啦,許雲暮,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
好像她的昏迷只是睡了一個有一點久的覺而已,醒來後依然能活蹦亂跳為非作歹,能夠如許雲暮所願,繼續禍害他很多年。
病房外,醫生組織著措辭,含蓄地告訴周瑾:「夫人,小姐的身體本來就不太好,所以才仔細養了許多年,前幾個月又出了車禍,底子本就不好的人傷那麼重,其實活下來已算奇蹟了……」
許雲暮不做聲,他握著朝笙的手,像握住了失而復得的珍寶,然而滾燙的淚水卻淌滿朝笙的手心。她輕輕在心裡嘆了口氣,為著這個被她騙到了真心的青年。朝笙對這樣子的許雲暮好像起了點憐憫之心,於是她用插滿針管的細瘦的手輕輕地拍了他凌亂的頭髮:「我不是醒了嗎?」
朝笙難得用這樣溫柔的語氣和許雲暮說話,帶著安慰,然而,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