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朝男女大防並沒有那麼嚴重,且船上這位,還是個身份高貴向來以跋扈聞名的郡主,無人置喙她在場。
醫女用力從胸膛上摁了下去,朝笙站在旁邊,垂眼看著,少年的胸膛因摁壓而劇烈的起伏,露葵提燈立於一旁,朝笙借著暖橙的光,視線往上,看到了一顆赤色的小痣。
少女的手攏在白狐裘里,神情閒適,袖手旁觀的模樣。
終於,他吐出積壓在胸的江水來,緩緩睜開了眼。
明黃的燈火照著少女耳邊碧色的翡翠,雪白的狐裘擁著她小巧秀麗的臉旁,她也正垂眼看她,瀲灩的丹鳳眼中帶著漫不經心的驕矜。
這是一張未經苦難享盡優容的面容。
毫無疑問,她應當是出身顯赫的貴族女子。
見他醒了,朝笙懶聲道:「我救了你。」
他想開口,發現嗓子宛如被刀鋸過一般疼痛沙啞。
「不必說太多,我問你答便是。」她渾不在意他的窘迫,極其自然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池暮。」
一旁的露葵跺了跺腳:「郡主呀,您和他說這些話作甚?他保不齊是犯了事的兇徒呢!要我說,就不該救他。」
大半夜漂在曲江上,怪嚇人的。
池暮不語,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該抓住朝笙這根救命的稻草,但她是洛都的貴族。
她大概生來就高高在上,對於他這樣一個身份不明的人並沒有任何多餘的探求心思。
而她的護衛們在一旁,盡職盡責地摁著手中的彎刀。
朝笙打量著他,她知道他剛剛死裡逃生,又驟然失怙,正是最脆弱恐懼的時候。
可他的眼神含著分明的恨意,像一匹離群的幼狼,痛苦,不甘,在這雙桃花般的眼底翻湧。
朝笙喜歡這樣的眼神。
她在聽到他的名字後,笑容更深了些。小白在一旁盡職盡責地提醒她:「當前好感度5。」
救命之恩,也不過如此。經滅門之恨,他註定很難信任任何人。
她凝視著他困獸般的眼神,而池暮終於下定決心,咬牙道:「我不是逃犯!」
他沒有犯任何錯,他的父母也沒有。
「那很好,我可以留下你。」朝笙聲音漫不經心,似乎救人只是她偶然起意,對於這形容悽慘的少年,她倒沒有更多的同情心,「不過,你有什麼用處嗎?」
她帶著那種貴族與生俱來的天真的殘忍,善惡混沌,一切隨心。
池暮看向朝笙,準確的說,目光看向了她身後巍峨的洛都。他的父母死於三日前的大火,而他在火燃盡後,偷偷從已是廢墟的永寧侯府逃出。
他沿著通明渠,往外游去,不知活路在哪兒,曲江浩浩湯湯,他有一瞬想就此溺死,魂魄去幽冥與父母相聚。
可血海深仇讓他咬著牙,撐著一口氣活了下來。
然後這個出身貴族的少女救了他,甚至可以讓他留在身邊。
無人識他,他可以重新活過。
他深吸了一口氣。
池暮悶聲道:「我……原是個馬奴,您若留下我,我能為您照料出洛都最矯健的馬。」
露葵皺眉,道:「可洛都的貴女,並不興騎馬。郡主,唯有規行矩步,嫻靜知禮才能在議親的時候被看重。」
朝笙卻終於露出個笑來:「我正巧有一匹小馬。」
她在青州恣意慣了,來了洛都也不想改。
「池暮。」
「以後就留在我身邊吧。」
他怔住了,沒想到朝笙竟如此痛快。
此時他傷痕累累,滿身窘迫,甚至身上還能聞到水草與江水的腥味,當他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去時,朝笙站在他面前,狐裘皎潔,容如皓雪。
襯得他狼狽不堪,如若幽鬼。
可這,就是他與她的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