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照偏過頭去,月光下眼中還一閃而過一抹水盈盈的光。「我……朕不日便要結束南巡,回巽京了。你說的對,我還是奢想有朝一日,能接你回去。」
「陛下,臣年年都會入京述職。」明夷回道。
失照似乎也習慣了這樣的失望,只苦笑著搖搖頭:「罷了,若再有一個七年,你心可同我心?」
明夷平靜道:「你心中早有分曉,又何必問我。」
失照遂不再糾纏,也不願聽明夷重複答案,便提裳跨過門檻,逕自下樓去。
可他終究來不及等到下一個七年。
「這個時候,旬恢死了嗎?」
嬴光彆扭的上古音強行將失照的思緒拉回三千年後的蘭台地宮,失照的聲音又混亂了一陣,後冷淡道:「沒有。」
「朕那次回去後,才想起要殺這個人。」失照的聲音混雜著暢快與歉意,但聽上去他並不後悔,「那是朕唯一一次對他食言而肥。」
「我原本應允他,給這畜生一個體面了,至多只用一杯鴆酒。可我恨此人入骨!區區一杯毒酒,怎能解我心頭之恨?」失照的聲音慢慢有了笑的意味,在空曠的地下顯得分外詭異,「朕告訴他會將他凌遲處死,卻沒有告訴他是什麼時候,他就搶著時間寫了那封血書,為了放血,恐怕將食指都咬出骨頭來了。等他寫完之後,我再親自動手,一天割他一片肉,割完敷上金創藥,直到四肢見骨。我又用人參附子為他吊命,一寸一寸挖空他的肚子,最後……最後像他殺死我父母時一樣,一劍貫穿了他的心臟。」
「至於那封信,就隨著他下葬了。反正無論他寫得再煽情再噁心,明哥哥也看不見。」
嬴光聽完這殘忍無比的過程,忍住倒吸涼氣的衝動,問道:「你做的這些,明夷知道嗎?」
「朕沒說過,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失照理所當然地回答,「蘭台職責變更,但他還是第一諫臣,朕的一舉一動。他想不知道都難。」
嬴光理解了他的邏輯:「你沒讓他知道,但是你知道他一定會知道,所以你其實還是想讓他知道。」
「但這一段,不曾見之於列國通志gt。你讓明夷做出了那樣的選擇,親手去做他曾經最不恥的事,恐怕並不比旬恢高尚多少吧?」
「你說的對,可朕當時只想著,要讓他明白,我不是停留在他幻想中那個乖巧的弟弟……」
「夠了,陛下。」嬴光打斷失照的話,「沒必要,真沒必要。」
「你就是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錯,而還要將自己當作完美的愛慕者與旬恢對比。你是比旬恢尊重他得多,可這世上哪有純粹無私的愛慕?哪有終其一生都至純至善的聖人?偏偏到如今,明夷都信了你,他因舊故不肯怪罪旬恢,因愧疚不肯怪罪你。他就剩下這兩個至親之人,那就惟有讓自己擔著所有罪責了。」
第41章 41.彌留好景
「不和你說這麼多,書呢?」
失照乾笑幾聲,道:「什麼守陵人,什麼諾能守三千年……你為的究竟是踐行你先祖道諾言還是別的,朕一看便知。」
嬴光挑眉,對著空氣不置可否道:「反正我只要做這一件事,也不會讓他再被任何人或事困住。」
「書就在蘭台,但時間太久,朕也記不清,到底藏在哪裡了。」
失照不再言語,嬴光便也沒有繼續續在地宮待下去。夜裡風涼,他裹緊風衣,快步回樓,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煩躁,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起。
玄關處亮了一盞小燈,繞過屏風,嬴光看見蓋著薄毯,蜷在懶人沙發里的明夷,闔著眼,纖長的睫毛隨呼吸而小幅度上下輕晃。
他上前去,摸索到毯子下的腰和後膝窩。本就淺眠的人輕易便被鬧醒睜開眼睛有些哀怨地瞪了他一秒,又合上眼皮。
嬴光語氣有些責備的意味:「怎麼跑來這裡睡?」
明夷迷迷糊糊地回答道:「我下樓飲水,見你不在四樓,下來又看見門開著,不知道你去了哪裡。」
「我這麼大個活人,還能不見嗎?」嬴光哭笑不得道,「明大人拿我當三歲小孩兒呢?」
「孩童才不會半夜偷跑出門。」明夷清醒了一些,又道,「是李道長說,這幾天要好好看顧你,萬一你其實是夜遊症,夜半三更從蘭台一路滾到山腳下都不知道,眼下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我又出不去,該如何尋你?」
「好好好,明大人教訓的是,小的知錯了。我這腿腳還沒利索呢,您可抓穩了。」嬴光往上掂了一下明夷,將人嚇得本能環住他的脖子。
明夷立刻在他懷裡進行了力道不小的小幅度拳打腳踢:「放我下來,我醒了。」
「不行,」嬴光肆無忌憚地耍起無賴,「就這樣啊,要摔咱倆就一塊摔,你好歹還能拉上我墊背,怎麼樣,我對你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