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拿回註冊造價師證了?汪洋愣了愣。電光石火間,所有的事情都聯繫到一起了。誰幫她拿的造價師證?為什麼她會幫許峰?腦海里突然回想起黃禮林那句話「你降不住她」,汪洋原地思索片刻,敲了敲門。和他預料的一樣,回過神來的蘇筱下意識地擋住了複印件。
「汪總。」
「這麼晚,怎麼還在呀?」
「馬上就回去了。」
「你住哪一片區,要順路的話,我送你。」
「我住海淀。」
「不順路。」汪洋有點遺憾,「趕緊回去吧,已經很晚了。」轉身往回走,沒走幾步,聽到蘇筱在身後說:「汪總,為什麼你認定東林是內奸?」
汪洋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她,略做沉吟。
「我覺得每個人做事都不是無緣無故的,東林,我實在想不出來有什麼動機讓他打電話給黃禮林,事情不曝光,他沒有任何好處,事情曝光,他更得不到好處。所以我覺得,他不可能是內奸。」蘇筱看著他的眼睛說,「真正受益的人才可能是打電話的人……」
汪洋意識到她在懷疑自己,隨口說:「這個其實不重要。」
「不重要嗎?」蘇筱微微拔高聲音,眼神變得尖銳,「這個污點很可能跟著他一生,讓他找不到工作。」
突如其來的尖銳讓汪洋愣了愣,隨即想起她的經歷,便明白她是替東林不平,也在替自己不平。他斟酌言詞,解釋了一下:「你也看到了,他平時愛偷懶,不思進取,專業能力也不行,這才是重要原因。但你說得對,確實內奸這個不太好聽,會對他以後的工作造成不良影響,我會跟老陳再商量一下,給他一個妥善的處置。」
蘇筱收起目光中的尖銳,自責地說:「都怪我。」
「怎麼會怪你呢?中標了,多好的一件事呀。要不是發生這種事,我還準備搞個聚餐,好好慶祝一下。」見她意興闌珊,汪洋忍不住多說了幾句,「真不怪你。這次的事情很複雜,跟你其實沒什麼關係,你中標也就是一個導火線。所以你別想太多,踏實工作就行了,其他事情有我跟陳主任呢。等這件事情徹底過去了,咱們搞個聚餐,慶祝中標。」
蘇筱點點頭,心裡卻想,恐怕那時候我已經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這番談話起了作用,最終,汪洋收回開除東林的決定,賠償了N+1的工資,讓他主動辭職。東林走的時候沒跟任何人打招呼,蘇筱給他打電話,但他沒有接。過兩天,集團下了關於內奸門的紅頭文件,大意是一場誤會,有人故意挑唆引起糾紛,實無此事。希望各子公司以此為戒,以後若再發生此類事情,將嚴懲不貸。隨後又下了一個人事調令,說是因為業務發展的需要,許峰即日調任為地產公司的物業部經理,審計小組組長的位置由徐知平接替。
這一系列操作,讓蘇筱覺得很不可思議,她都能感覺到事情的詭異之處,難道趙顯坤感覺不到嗎?這個董事長未免太過無用了。很多年後,等她做了高層,才明白過來,成千上萬人的利益糾葛,不是一句對錯就能公斷的。很多局外人事後能一目了然地看出因果,是因為把它當成孤立事件看待。但對局內人來說,這不是一起孤立事件,這是日積月累的矛盾,層層交織的利益,還有無法割捨的情感。它的因不在當下,可能在很久以前;它的果也不在當下,也許要到很久以後。
二十多年前,振華只是一支四處打游擊的建築隊,掛靠在國有建築公司下面,去過海南,到過新疆,幹著最苦的活,拿著最少的錢。剛開始步履維艱,經過一干人等的艱苦奮鬥,慢慢地打開局面,拿到特級資質,建立攪拌站,涉及地產開發,成為一個枝繁葉茂的集團企業。
而後,集團患上了大企業病,機構臃腫,光副總就有二十幾個,人浮於事,請示報告一大堆,內鬥嚴重,發展停滯,企業虧損嚴重,處於破產的邊緣。為了生存,趙顯坤不得不進行一次壯士斷腕式的改革。汪洋和黃禮林原本都是集團副總,那次改革中被踢出集團管理層。集團給他們每個人5000萬的物資設備創辦子公司,讓他們自主經營、自負盈虧。這就是天科、天成、天同、天正、天和五家天字號子公司的由來。
當時分給天字號的物資設備都不是新的,分給它們的人員也是被集團淘汰的,所謂自主經營自負盈虧,也就是自求多福的意思。所以,這次自救式的改革,雖然明面上沒有說,性質上帶著一點分家的味道。
沒想到2000年後,建築業蓬勃發展,市場廣闊,阿貓阿狗都能賺錢,更何況是正規軍的天字號,他們活得滋滋潤潤,與集團的關係就變得微妙了。一方覺得我是分出去的,另一方認為5000萬啟動資金是集團出的,股權歸屬於集團,人事權和物資權都在集團,你們就是幾個管家。
誰也不肯後退一步,於是就互相較著勁。
歷史根源、道義情分、經營現狀、未來發展……趙顯坤都要考慮。內奸門事情一出,他意識到自己逼得太急了,兔子急了還得咬人,更何況人呢?於是他果斷地處罰了許峰。看起來是認了,但對他來說,叫作戰略撤退。他很有耐心,能夠忍受逆境,所有的資源都服務於大局,包括他喜歡的人和厭惡的人。在他看來,許峰就像棋盤上的車,只是後退了,不是處罰了。
年輕又一直處於底層的蘇筱自然理解不了趙顯坤這種上位者的思維模式,從自己的遭遇,從許峰和東林的遭遇,她看到的是不公平、黑暗、欺壓……職場不帶血腥味的殘酷撲面而來,讓她無法呼吸。
第17章
許峰去了物業部,審計還得繼續。
趙顯坤又把差事交給了徐知平,這一回,徐知平的胃很爭氣。
他拎著公文包,輕車簡從地到了天成,一出電梯,迎接他的是黃禮林的擁抱。肥肉貼在他身上,特別肥膩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