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似乎直到此時才看到阿緹琉絲的瀕死,直到此刻才帶著點漫不經心地恍然頓悟——原來這樁婚姻帶給對方的痛苦與傷害並不比自己的少。
列昂終於有了點觸動,但也僅僅只有一點,這體現在他難得問了一句:「為什麼?」
阿緹琉絲只好耐心地回答他:「我快死了,臨死前想日行一善,放你自由而已。伊桑醫生不是和你說過了嗎?」
然而列昂的表情告訴他,對方似乎並不知情,想起伊桑曾對他抱怨列昂從來沒有回過訊息,阿緹琉絲失笑道:「那時,你拉黑了伊桑,對嗎?」
直到伊桑接手尤利西西的治療,才被大發慈悲地從黑名單放出。
如果哪一天阿緹琉絲死了,列昂很可能是從新聞上知道的——震驚!阿列克上將雄主病死醫院無蟲收屍,是道德的淪喪,還是蟲性的扭曲?
這聽上去很好笑,阿緹琉絲也確實笑了。
「我知道你的來意。我時日無多,如果我的基因能挽救別的生命,聽起來倒也不錯。」阿緹琉絲地說。
列昂聽著這些輕鬆到極點的話語,沉默地望著他,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是否該說出口。
他手腕上的終端再次震動,這一次列昂臉上罕見地露出些許情緒。
阿緹琉絲不想看他在這坐如針氈,忍耐住腦中的痛苦,淡漠地說:「我不想再看到你。」
列昂定定看著他,丟下一句「我們的事回來再說」就轉身迫不及待地走了。
他剛邁出病房,阿緹琉絲就猛地往前一傾,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出,同時,病房裡的機器人紅燈大閃,刺耳的警報聲貫穿耳膜:「一級警報!一級警報!呼叫伊桑!呼叫——」
阿緹琉絲用盡全身力氣按住機器人的電源,他喃喃道:「對不起,伊桑......」他向後倒去,小聲嘟囔著,「可是阿摩好疼......阿摩是個懦夫。」
列昂如他所預料那般不做停留地奔向他人,他也如自己所預料那般無法在世間苟延殘喘。
用所剩無幾的生命去愛這個自己注視了十幾年的雌蟲,在生命的最後看他走向幸福,阿緹琉絲對不起的人只有自己。
如果有下一世,他會學著自私一點。
機器人啞然失聲,烏黑的眼睛倒映了床上容色蒼白卻難掩昳麗的青年。
他蜷縮著躺在床上,呼吸虛弱而至消失,但他的神情卻帶著溫柔歡欣,如此寧靜,仿佛得償所願,依偎在朱庇特的懷中。
窗外的星光灑了他一身。
第2章
「我和你雄父只有你這一個孩子,從小到大你不曾讓我們擔憂過,傾注在你身上的整個厄喀德那的心血,讓你如今能夠站在多少蟲族難以想像的高度。」
「小時候你就說會成為家族的驕傲,那個時候你知道自己為什麼而生。我們支持你的選擇,但是為了一個心思不在你身上的雌蟲而毀了自己,你真的太令我們失望了。」
「精神力重度衰竭將伴隨著全身多器官衰弱,從現在起每一刻你的健康狀況都在惡化。」
「離翅翼最近的脊柱,到四肢內臟,最先出現的症狀是行動困難,接下來是失明失聰,呼吸困難,所有的生命體徵都靠器械維持。」
「長達兩年的精神力灌溉把列昂·阿列克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他卻沒有來看你一眼,我們這些一起長大的雄蟲里,你看人的眼光是最差勁的。」
「你認為,什麼是神跡?是世所罕見的精神力天賦,還是明明身為雄蟲卻有著足以媲美頂尖雌蟲的身體素質。」
「前二十多年無拘無束的人生,是我們唯一能送你的禮物,現在,請面對殘酷的真相——」
意識墮入無盡混沌,此前幾十年的人生如同老舊留聲機上卡頓播放的唱片,指針每一次暫停,都指向令阿緹琉絲刻骨銘心的舊痕。
他曾經以為自己為了榮譽而生,作為最優秀的雄蟲將領,他的軍事生涯被奉為史詩,帝國為其鳴炮三日,整個世界只是他手邊展開的地圖,成功不過俯首可拾。
——直到那個夜晚,由他一手創建的伊德瑞邇營成建制地陣亡,除他和夏蓋以外全員犧牲,從此成為歷史,最後由阿緹琉絲親手抹除番號,降下營旗。
至此,他不再親歷任何一場戰爭,無數次的自我詰問和內疚崩潰差點將他壓垮。
列昂·阿列克,那個餘生恨他入骨的雌蟲,在彼時仍將他視為摯友,冷漠如深冬的軍中明星唯獨對他伸出雙手。
深淵中的阿緹琉絲不可自抑地握住蛛絲,在此後的數年裡毫無保留地追逐著他。
即便粉身碎骨,也不想放手。
「噔——」恢宏深廣的鐘聲響起第四下,漆黑繁複的教堂鍾鈴輕顫著抖落細小塵埃,溫和燦爛的陽光透過彩色玻璃從穹頂投射,雕刻著眾神的小尖拱錯落有致,光影靜靜流淌在縱深廣袤的教堂中,所有光束經過精心設計折射匯聚在中殿,是幽深殿堂中唯一的光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