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著蘭因所有舉動的羅薩蒂亞既欣慰又感到些許微妙,他發現自己並非蘭因的特關,甚至——嗯,甚至為了以免他身在軍部仍不分時機地與蘭因閒聊,蘭因有時會屏蔽他的消息。
羅薩蒂亞沒有過於關注蘭因和阿緹琉絲的對話,他相信蘭因會處理好,所以便全神貫注地從旁凝視著蘭因的身影。
在阿緹琉絲破殼出生前,繼佐伊之後踏入神墓的蘭因已經在其中堅持了數月,他是如此痛苦地咬牙死死支撐,精神力等級大幅暴跌,從超α掉落至β與γ之間,他因此留下至今不愈的精神海暗傷。
其實在蘭因選擇踏入神墓前,孕育著阿緹琉絲的蟲蛋就已經誕生,他完全可以等阿緹琉絲破殼後將其放入神墓而不必親身涉險,這也是巴德爾工程中大部分人的建議。
蘭因與瑪爾斯大帝,兩個從年少時便一路相互扶持著走來的摯友,在這個選擇上爆發了異常激烈的爭吵,沒有人支持蘭因的選擇,包括羅薩蒂亞。
他們既無法接受蘭因涉險,也無法承受失去一名超高等級雄蟲的風險。
羅薩蒂亞無法接受蘭因的選擇,卻不為此感到驚訝,他知道自己的雄蟲有多愛那個還未破殼的蟲崽,他認為不會再有任何人比蘭因更愛那個蟲崽。
當然,在阿緹琉絲逐漸長大並遇到更多人後,這個結論或許會有所動搖。
畢竟曾有人為他毀滅帝國,也有人為他重塑世界,有人為他瘋若惡鬼,也有人為他洗心革面,為他生為他死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
已經知悉首都星全部計劃的阿緹琉絲正與自己的副官相對而坐,他無奈蹙眉試圖令對方明白,那落於自己臉頰上的吻本不該發生。
可副官執拗地、一次又一次地告訴阿緹琉絲,他就是親了並且以後還會親,他說自己還有機會。
阿緹琉絲無言地望著夏蓋,沉默而寂然,而未等他將一切混亂如麻的思緒與情感釐清,來自蘭因的通訊請求便打斷了這柔軟而沉默的氛圍。
他知道雄父想和自己說什麼,於是毫不猶豫地接通了通訊。
阿緹琉絲已從謝默司那裡得知了自己前世病逝後的一切,他知道雄父按照他的心愿,將他葬在了塔希琴,而在安葬他後,雄父與雌父也留在了塔希琴,再也不曾回到首都星。
在阿緹琉絲纏綿病榻時,蘭因曾站在他的病房外,卻始終沒有推開那扇門,沒有去見自己的蟲崽,而阿緹琉絲對此也有所察覺,但他同樣沒有出聲邀請。
他想自己已經不再需要雄父的陪伴,他想猩紅血夜發生的一切並不是陪伴就可以跨越的天塹,但在想了這麼多後,他最後的想法是——自己如今蒼白枯寂的容貌恐怕會令雄父無法接受。
而這被阿緹琉絲無聲拒絕的陪伴,在他死後,仍舊由蘭因執意彌補,蘭因沒能見到他生前最後一面,卻在他死後終日看著墓碑上那永遠年輕盛極的面容。
蘭因看了這墓碑好多年。
看到他逐漸接受阿緹琉絲已經死亡的事實,看到他再也沒有任何眼淚可以流,看到席捲帝國的所有戰爭就此結束,看到這個世界終於得以窺見天光。
他想,好可惜啊,他的蟲崽沒有看到。
所幸前世所有的身不由己與言不由衷都還未來臨,今生的蘭因雖然同樣愧疚痛苦,但他還有挽回的餘地。
他溫柔而沉靜地一切全盤托出,他沒有去問阿緹琉絲從何得知巴德爾工程,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沒有強調一次自己的無路可走與無計可施,他只是用那雙漆黑的眼睛凝視著阿緹琉絲,輕聲說:雄父最愛你了。
這句話遲到了很多很多年,卻也來得剛剛好。
前世蓋亞宮真相之夜,被一切真相猝然衝擊的阿緹琉絲其實只需要這句話,只是那時的蘭因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終於聽到這句話的阿緹琉絲輕輕露出一個唇角向下的笑容,他極力維持著笑容,極力想要揚起唇角,但失控癟嘴的表情卻怎麼也止不住。
無言之淚一滴一滴地落下,像能沖刷走心底悲傷的溪流。
在蘭因驚慌而心疼的目光中,阿緹琉絲很快便收拾好表情,他平靜地拭去淚水,以清晰可聞的音調一字一頓地說:我也最愛雄父。
這次通訊最終以兩個雄蟲的淚水而結束,且不論終端那頭的羅薩蒂亞是如何心疼地安慰蘭因,這邊的夏蓋早已為主人的落淚徹底急得團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