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視著雪發覆身、沉寂坐在月光里的葉菲烈尼, 在對方的注視中慢慢走向死亡,走到一個只有他獨自墜入的深淵。
厭憎、痛苦、扭曲、迷茫、快意, 所有熾烈濃厚的情緒如紛揚大雪密不透風地落在葉菲烈尼身上,他像被埋在雪堆里的寂歷枯樹,即便大雪加身仍舊堅持不懈地想要往外伸出枝芽,可當雪堆終於被狂風吹散時,他卻渾身輕快到了虛無的程度。
在複雜到近乎撕裂的深沉空洞中, 葉菲烈尼濃密如羽的長睫輕輕顫動了一瞬,他在此刻確定這個雌蟲真的已經死了,他與這個雌蟲之間的一切終於就此終結,但他與這個世界之間的一切還要繼續往前。
他需要一個足以證明教皇已經死去的東西, 然後將這個東西帶回帝國。
他看向教皇的頭顱,輕笑一聲後撿起掉在床上的匕首,搖搖晃晃地起身走到對方身邊, 而後面無表情地抬頭看了一眼窗外亘古不變的輕柔月輝。
這永恆不變的荒蕪月光,從他五歲起便無處不在地照拂著他,似乎在他人生中的每一個重大節點, 都有這麼一輪潮濕朦朧的銀月向他俯首,神聖、威嚴、因一視同仁的慈愛而近似無情。
葉菲烈尼平靜地眨了眨眼,他執刀揮砍的動作精準冷酷到如同外科手術,但他很快就發現以自己的力氣和這把精緻的匕首完全不足以割下教皇的頭顱,於是嘆了口氣遺憾地決定放棄。
斯堤吉安直到現在還沒傳來登陸潘多拉星的訊息,他知道救援小隊大概率無法按時抵達,目前擺在他面前的困境便是如何在殺了教皇后與教廷周旋,至少得撐到救援部隊降臨。
但其實葉菲烈尼所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他除了安靜坐在教皇身邊等待侍從發現這一切外,什麼也做不了。
多年來始終處於極度高壓與警戒狀態的身體驟然放鬆,在刺殺與斬首時平靜冷酷到如同機器的雄蟲,突然開始無法抑制地顫抖乾嘔,無法形容的虛脫感從腳底飆升,葉菲烈尼的後背頃刻間便被不斷冒出的冷汗浸濕。
他猝不及防之下滑倒於腳下來自教皇的血漬,整個人狼狽無力地摔進對方的血里,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粘膩感瞬間攀附上他的臉頰與手臂,他顫抖著抬手抹去臉頰上的污血,突然發覺自己十七年來的痛苦隱忍、精密計算、決絕意志,都在此刻將一切推至他日思夜想的、無可挽回的結局。
而那個將他帶到這裡的雌蟲卻已經在痛不欲生中得到了永恆的寧靜。
盛大熾烈的扭曲恨意再次湧上靈魂,葉菲烈尼睜著赤紅若血的眼眸掙扎著從血漬里站起,他粗暴扯斷教皇腰間的聖帶,學著對方以往的模樣揚起手臂,一鞭又一鞭抽在這具已經冰冷的屍體上,不過他只抽到第三鞭就被趕回的侍從攔腰拖開,他沒能揚起第四下。
葉菲烈尼慢慢低頭看向自己被侍從瞬間折斷的手臂,在劇痛之中溫順而平靜地束手就擒,他知道自己的生機並不在眼前幾下徒勞的反抗中,而在於教皇死後他能否創造某種平衡,這個平衡或許是他製造生物彈的能力,或許是已經遲來的救援,又或許是帝國微妙的態度。
在帝國已知的歷史中,從未有過全身而退的刺殺行動,除了被塞繆爾大帝刻意放過的烏勒爾王儲。
葉菲烈尼仰頭看向匆忙趕來的騎士長,對方此刻正處於極度的震驚與悚然之中,完全沒有分出心神向這邊看一眼,第一反應就是半跪在教皇身邊,急切地俯身檢查屍體,企圖從逼仄至近似虛無的縫隙中拼命擠出一絲教皇仍舊存活的可能性。
無數簇擁而來的醫療人員瞬間便將寢宮圍得水泄不通,然而如此眾多的人數卻沒有發出哪怕一聲嘈雜喧譁,所有人都沉默精準地各司其職,刺激雌蟲自愈能力的藥劑、喚回神經反應的電極貼片、強制排毒的清洗藥械……
他們在拼命搶回哪怕一點生機,教皇的身體也確實還未死透,甚至有不少區域仍舊呈現出活性,但蟲族的科技還未發達到可以重塑全部基因的地步,這些仍舊活躍的器官遲早會和教皇的大腦一樣步入死亡。
「死亡之淚……」騎士長霍然抬頭看向葉菲烈尼,那雙平靜冷漠的黃金瞳熾熱到有如火焚,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蹦出,「你從哪裡……誰和你……你到底是怎麼……!」
猝然湧向唇間的話語多到他再也無法維持冷靜,騎士長猛地跨步走到葉菲烈尼面前,在極其深刻的失望與憤怒中、在極度震顫的愕然與失語中,他看到了對方烏鋼淬火般的眼神。
堅定到近似扭曲、平靜到幾乎酷烈。
這個雄蟲便用這種眼神注視著周圍所有人,而騎士長突然發現自己同樣身處這個眼神的注視之中。
…
「你找死!」戴著骷髏面罩的高大雌蟲眼神森然,極力壓抑著勃發的龐然怒意,他身後幽靈小隊的成員同樣面色陰沉地盯著對面的一眾帝國軍官,「如果三十分鐘之內還是不能出發,你們會比任何蟲都死得更快,我保證。」